这十几天来,可是他第一次进这睚眦的书房——实际上他本是想要趁着夜晚,同九公子说些话的。
九公子附在睚眦的身上,晚上才出现。而李云心也用这十几天的时间摸清了殿中妖仆轮值的规律。实际上他如今尽可以在这殿中自由行走——只要不出殿外去。然而睚眦——似乎为了防止九公子再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每到夜晚降临便将自己关在屋内、且布下禁制。
李云心便是想要找他,也见不到的。
他本是打算就在最近的一两天破掉睚眦的禁制,却不巧今日遇到了这件事。
他微愣一会儿,四下看了看。找到一张宽大的椅子,将女子的毛领厚斗篷顺上去。然后想了想,便在屋中走几步——背着手,做样子去看墙壁上的挂画。
但那些画也不是什么宝贝——无非是用金银装饰镶嵌了,算是闪亮的物件罢了。
如此过了一刻锺,女子与睚眦说一会儿话,才抬头看李云心。
然后对睚眦说:“叫九弟来看看。你不是说他聪明得很么?我刚才见着他,也是觉得有股机灵劲儿。”
睚眦略想了想,点头。然后扬声对李云心说道:“九弟,来。既然你大哥已来了、也说了话——也来看吧。二哥先前不问你这些事,也是在等你大哥拿主意。”
李云心便转了身——正正经经的惊诧之色写在脸上了:“……大哥?”
他看看睚眦,又看看那“女子”——却瞧见对方侧脸促狭地眨了眨眼,笑盈盈地说:“怎么,九弟,还以为我是你三姐的么?”
睚眦也笑:“你大哥惯常爱作弄人。但也是生的这样子——你要问为什么,得问龙主去。”
李云心便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大哥。”
他眨了眨眼,一边走过去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大哥……恕九弟说错了话。”
“你夸我漂亮,我还心里喜欢呢。恕什么罪?”这……龙大、囚牛,笑着说,“你知道你三姐自号煞君。可知道大哥我自号什么?”
他看着是个美貌的女子,说话的声音也是女子、做派神态,更是活脱脱的女子。然而如今却自称“大哥”,叫李云心觉得别扭极了。但他将这异样的感觉掩藏在心里,只轻出一口气:“九弟还不知道。”
“在别人面前,你该称我少龙主。自家兄弟姐妹当中,就称我琴君。我世俗中的名字,叫做百里琴心——与九弟你也是有缘,都有个心字。”他歪头看着李云心,“但囚牛这名字听着粗笨愚钝,我很不喜欢。这样叫我,我要发火。”
“是……琴君。”李云心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九弟知道了。”
“那就好。”於是这龙大伸手在地形图上一指,“你二哥同我说你比我身边那不成器的小白要聪慧得多——那么你来瞧瞧,玄门这是要做什么。”
说这话的功夫,李云心已经走到桌边了。
三个“人”,都是龙子,“亲”兄弟。在这样的情势下共同盯着一张地形图商议战事,似乎是同仇敌忾的感人情景。然而李云心的心中,却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身上的每一根寒毛,更是根根竖立!
太……可怕了。
就在此时此刻,这世上不会有比如今更加凶险的局面了吧!
睚眦是大成玄妙境界的妖魔——玄境的第二阶。这样的修为已是天下少有,就连道统、剑宗当中,也不过双掌之数罢了。
而龙大囚牛,则是广生玄妙境界、玄境的巅峰了!这样的修为在道统、剑宗当中,不过是未足一掌之数!
他是李云心亲眼见到的,第一个玄境巅峰——再踏一步,便是太上之境了!
如今被这样的两个大妖魔夹在中间。可这……也不是最叫他心惊的。他真正忌惮的是这两个妖魔的做派。
从前他与九公子周旋——那九公子生性残忍,他也心惊,可也并不是特别畏惧。因为九公子虽残暴,却纯粹。心底的情绪写在脸上,是极好懂的妖魔。哪怕也会喜怒无常,但相处得久了,便可以晓得他的逆鳞在哪里。
然而睚眦。他生得威武敦厚,做事说话也似乎威武敦厚。但偏偏天下皆知睚眦残暴的名声——这名声总不会是平白谣传而来吧?!
这意味着从李云心第一次见他到如今,他始终没有露出本性,反而表现得与本性截然相反!
这种人,是很难看得透彻的。
可是睚眦与这龙大、囚牛、琴君比起来,又是天壤之别了!
李云心好歹晓得睚眦或许是在伪装、也晓得睚眦的残暴名声。 但如今再看龙大呢?
世间的修士、妖魔、凡人,怎样说龙大?
……没什么印象的。
——连一个略微直观的印象都没有!
这意味着他行事低调隐忍,极少有消息外泄。但这也叫他少了许许多多的香火……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是玄境的巅峰!
再看他如今行事,举手投足都活脱脱是一个温柔和善的凡间女子——李云心看不到半分做作之处!
这才是最最叫他心惊的地方。妖魔绝不该是这样子,可她偏是这样子。浑身都是破绽反而没有破绽可寻了——你哪里知道她这究竟是伪装的,还是当真生性就如此?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这些念头都强行压回到心中去。
又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地形图上。
如此在两个大妖魔的目光中,盯着那图看了好一会儿,心思才真正被吸引过去了。
这玄门的布局、倘若探查得没什么谬误的话,的确有问题。
李云心并不精通兵法。前世不精通,此世也不精通。虽说人夸他聪慧,但再聪慧的人也没法子在不经过学习的情况下,就对全然陌生的事物发表高明的见解。
可是眼下他所见到的——即便没什么涉猎——也能瞧得出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