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位将军见了睚眦的气势,竟也不慌。只盯着玄境大妖细细地打量——而玄境的大妖也在打量他。
如此目光对视两三息的功夫,睚眦正欲面色阴沉地开口——
老将军却忽然将手中的符籙丢掉了。
符籙一落地,立时化作纷扬的灰烬。他身上金光渐消,禁制不存。群妖登时发出低沉又狰狞的怒吼——倘若不是睚眦在前,立即就要一拥而上了!
见他如此举动,睚眦的眉头倒是稍稍舒展。略一抬手,止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魔:“你这凡人,倒是有胆色。你是什么人?”
这位老将军便坐在石上,向睚眦抱拳:“通天君恕在下无礼吧——毕竟是老弱的身躯。走这段山路,已经无力起身了。只好歇歇。”
“在下么,乃是离国浮游军偏将,张正忠。这是明面上的身份。但还有一层身份,则是木南居离国大掌柜——通天君可听说过木南居?”
睚眦狐疑地盯着他,想了想。却并不答,只道:“你有什么事。”
说了这话转头看天边——此处看天,是能看到天际有一条细细的黑线的。那黑线,便是玄门的黑塔。还能看到天边日头将落,晚霞灿烂壮丽,像是天空着了火。距离黑夜彻底降临,大概还有两刻锺的功夫吧。
便转了头又道:“无论你有什么事,本君都只给你一刻锺的时间。一刻锺之内能说服本君留你性命,你就能多活一日。倘若不能,只怕今夜就要被活撕了去。”
群妖立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嚎声。
但这位张将军却不慌不忙,只微微一笑:“那么请通天君,先将他们遣开。我要说的第一句话……可能通天君并不想被太多人听到。”
睚眦似乎又稍有些吃惊。他想了想,眸子里忽然露出危险的光:“你是李云心的人?”
张将军笑了笑,摇头。
睚眦便沉默了一阵子,低喝:“散了。”
只两个字罢了。那些跟了张将军一路的数百妖魔,却连半点儿拖延犹疑都没有,立即无声无息地散去——直退出好远,才又隐隐约约地嘈杂起来。似是原本就有许多从前有仇怨的,此刻再相见、不敢在睚眦面前造次,走远了才又内讧争斗起来。
张将军这时候便挺了挺身子,正色、开口道:“通天君驭下有方。但座下的这些妖魔,便如此刻一般——一旦离了通天君的眼,就又是一盘散沙。如此的兵……对於通天君而言倒的确是累赘了。相比一直劳心劳力地带着——都送去死、化成妖力反而是明智之举。”
睚眦没有说话,只是静听。但实际上这位张将军说“不想被太多人听到”的时候,他便已猜出或许可能是这番话了。
这位张将军说了这些,又道:“至於木南居,通天君可能并未听说过。但此后,便可能会常常听到这三个字了。我此次前来,便是要为通天君献上一计,好叫通天君在接下来的战事里将局面牢牢掌控、立於不败之地。”
睚眦低哼一声,又看看天边:“一刻锺,只剩下一多半了。”
张将军又笑:“我也晓得通天君未必想要大胜。但如通天君一般高傲的大妖,又怎么会甘心失败呢?不想要大胜,只是原因有二罢了。”
“一则,是因为通天君需要的是妖力。二则,是通天君自知胜不了。玄门相比妖魔,仍是强势太多。即便计谋再出色漂亮,手中没有如臂使指的兵将却也无可奈何。通天君不是好高骛远的人,因此很懂得接受现实——才但求一败罢了。”
“然而却有一点。任何事,总得把握在自己的掌中才能叫人放心。譬如说胜负这件事——通天君是喜欢将主动权交给玄门,还是喜欢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呢?”
“想胜便胜、想输便输,是不是比眼下的局面更好呢?或者更进一步——”张将军顿了顿,抬手指一指天边的黑塔,“主动到,不但能破了黑塔。甚至还能一路追击到通天泽里、杀上云山去,完成数万年来从未有妖魔达成的旷世伟业,然后再想,到底还要不要什么妖力、魂魄——这岂不是更妙的么?”
他所说的这一切颇具诱惑力。但睚眦只冷冷一笑:“如此说,你这凡人,有法子破去黑塔?”
张召忠亦笑:“黑塔乃是一件道器。包含两件法宝。一为十尺黑风鐧,一为红珠。想必通天君已使人试过那宝物的厉害了——它扼守在往通天泽的去路上。一经全力催动,立时放射出致命的红光来——就连精钢都会在瞬间化为雾气。如果放开大军去攻,只怕顷刻之间就要损伤过半。但要越过这黑塔直往通天泽去,有限的大妖却又会势单力薄,被玄门中人以多打少——这不是通天君的忧虑?”
睚眦的脸上终於现出明显的惊诧之色:“你这凡人,竟连这也知道。”
“我们有许多人潜伏在云山。我们知道的事情远比这些更多。”张正忠正色道,“在击垮玄门这件事上,木南居与通天君有共同的利益。”
睚眦听到这里,细细思量一番,又看了看天边。
“你的一刻锺到了。”他沉声道,“但你侥幸赢得一命。今夜你就待在这里——倘若能活到明日,本君清晨再来见你。”
说了这话再不停留,转身便落入洞中去。
再过一刻锺的功夫,天完全黑暗下来。
於是……这张将军身周黑暗的林中,便渐渐出现许多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但他还是不慌张。从腰间将腰刀抽出了,搁在手边。又拔出匕首,自腰间解下水囊和饭袋。一边警惕地观瞧四周动向,一边慢慢吃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