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过一段时间反思过——说之前灭绝了那么多文明是犯罪,为此还对很多早就死掉的人进行过审判。哼……也是闹剧。不过那时候做事也会有些文明不乐意,觉得破换了他们家门口儿的环境,就可能又会开战。”
李云心想起谢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制约文明发展的不再是资源,而变成条件了。
“所以……你知道的,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我们已经不想毁掉别的世界了。我来的时候,我们的一个资源补给舰队就可以毁掉一个高等级文明了。有些人这么干过,被严厉制裁了。那叫文明灭绝罪。”
“如果因为这个世界,而叫你的世界发生侵蚀……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犯了文明灭绝罪。只不过如果侵蚀真的在你的世界开始了,距你的世界因为侵蚀毁灭了至少也得过上个几亿年。所以说啊……”女童出了口气,“这种事你不想做我不会勉强你。”
李云心想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件事。
从前李淳风要用他,清水道人也要用他。清水道人算是陈豢的人……可陈豢却从未与他联系过,似乎对他的存在不大关心。到如今看,如果她所说的是真的……
该就是因为她的这种想法吧。她不是很喜欢李淳风的计划。不是很喜欢叫自己做一个通道、以把“灾祸”引入另一个世界为代价,来拯救这个世界。哪怕那灾祸真要毁灭些什么,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因此他说:“你这次来是为了劝我别这么干?”
“只是告诉你,你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女童嘻嘻一笑,“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我不能为别人做决定啊。沈幕,这儿的李真,都没有过我的那些经历。他们是很倾向用李淳风的法子救世的。他们管这叫事急从权。这世上的那些人——十几亿人,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其实也算我在推卸责任,把这种责任推给你,叫你来做决定。十几亿的人命沉甸甸的可不好受。你瞧李真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我……”李云心想了想,“我也赞同这种办法。可只是不知道李淳风……唉。不知道他还隐瞒了多少,到底会不会是他说的那种好结果。”
“他啊……”陈豢想了想,大大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时日头西斜,巷子里略冷了。
“其实……你已经死了,对吧。”她忽然说起不相干的话,“在渭城夺舍的那一次,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的神魂,是你后来用我的法子凝成的。和之前的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算是新的。”
“你该知道你的存在好比一个通道,连接了这个世界和你的世界。更像一根管子——之前这根管子是用木头做的,你重新凝聚了神魂,这管子变成塑料做的了。可是什么材料做的无所谓……只要还是那根管子,就还是你。”
“只要还是你原本的神魂的模样……也就还是你。哪怕这根管子变粗了点、附上点儿什么东西,都无所谓的。”
她说了这些就不再说了。李云心皱眉,不晓得她忽然说这些事是什么什么意思。
“你是想告诉我……我现在算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了?”李云心问,“该对这个世界有些认同感?还是说因为我重新凝聚过神魂,所以做通道会出现什么问题?”
陈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没答。而是说:“金鹏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呢?”
李云心眨眨眼。他觉得陈豢刚才那些话该别有些深意……可又一时间领会不到到底是什么。
她是画圣……自己所用的画道是被沈幕创造出来、又被她发扬光大的。“变粗了点”、“附上些什么东西”……是在说他可以从这个世界带些什么回到另一个世界去么?用画道的手段?
可是要带什么?
是指……将这个世界收入画卷中带回去么?
但他早已经知道了呀。
然而他没有再追问。聪明人之间相处,有些话用不着说就该晓得是怎样的结果。陈豢既然将一件事说得含混不清,就不会再给他更明确的答案了。
她托生来这女童身上,说为的是不叫“那边”的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么她说了却又没有说明白的这件事,也是不想叫那边的人知道,因而才含糊其辞么?
李云心只得将这事暂记在心里,才说:“可以试着对他透露些真相。看他舍不舍得放下现在拥有的那些东西。如果可以……倒用不着再起争端。至於他的太上身——”
他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
沈幕要赵锦来到这世上,就得需要一个太上之身做容器。金鹏是个好选择。形体的变化这种事,稍有些修为的人都做得到。得了金鹏的太上身,以画道手段将其变化成个女人的身子是挺简单的事。虽说这种变化不能持久,但这个“不能”也是指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
沈幕那样的人该不会在乎的。其实除去“这身体以前的模样”这种念头之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画圣说了那些含义莫测的话又立即提了太上……是指这个?
叫他在为赵锦幻化这身躯的时候,额外加点料?
譬如叫她忘了沈幕、或者对他不再爱慕、关心?
可……这是她行事的风格么?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脑袋更乱了。
陈豢就笑了笑:“用不着问。他不会的。救赵锦这件事……唉。你想救就去救吧。这也是你的选择——你想要选择拯救这个世界,就得把沈幕安抚好。要把你送回去,还得靠他。”
李云心只得说:“可你之前似乎不大想叫赵锦来这儿。”
陈豢便叹了口气:“也只是我的想法而已。这世上选择这么多,不是每一个都对自己有利的。我没法儿干涉你们,就只能等着接受了。”
——李云心意识到她又丧了起来。这也许是她那个文明当中的人所独有的某种气质。负面消沉的情绪与极度的责任心交融在一处,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实在要打个比方的话,其实有点儿像他那个世界里的一种情况。
一个年轻人在大城市拚搏,竞争激烈、生活不易,然而拥有了强而专的的技能。后来拗不过父母之命回到了家中小城,若要说做本分工作,是极出色负责的。但除此之外就缺了动力和激情,变得消沉起来了。
谢生虽没这么丧,可看劲头该与陈豢刚来这世界时是差不多的。两者所不同的,大约仅是因为人品问题所造成的差异。
可其实如果再除去性别差异而带来的不同的话……
似乎也差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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