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紫衣少女一走,武维之始感一宽。他试着汗,不解地忖道:“我是无心,她却似乎有意。她连诗经都熟,应该是良家闺秀,怎会有这种态度的呢?”
武维之想不透,却知道一件事该做:那便是立即离开这里。他招来小二,问了店帐,丢下一块碎银;才待移步离去时,紫衣少女像紫云天降,一阵风似地又到了他身边。武维之只觉手心一暖,又是一凉;原来紫衣少女以左手拉着他的左手,迅速地以右手在他掌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武维之未及有所举动,紫衣少女已附耳娇声道:“今天是九月初一;下个月的今天,十月初一,你去终南阻天峰下。我等在那里为你接引。”话说完,俏皮地朝武维之耳孔吹了一口气。武维之陡感一阵奇痒,连忙用手去揉,紫衣少女回眸朝他脉脉一瞥,人已出了店外。
武维之茫然发了一阵楞,低头展掌一看,顿又不禁呆住。
原来他掌心此刻所托着的,竟是一面制作精巧的银牌,这块银牌长约两寸,宽约半寸,厚约三分,顶端有一小孔。
现在,他看到的这一面,上方横镌着两个隶体字:“风云”。字周纹路起伏袅绕,作风吹浮云状。风云两字下面是个数字:壹拾伍号,再下去是个人名:武维之。“武维之”三个字,字体娟秀端正,纹路鲜明;显然即系那紫衣少女刚用什么锐锥之物,镌上去似乎没有多久。人名之下,又是两个满镌隶书:虎坛。翻过来再看另一面:正中顶端一只五色彩凤。
彩凤之下,左镌金龙,右镌白虎。金龙下镌两字:金判。白虎下面则是三个字:一品萧。
武维之看罢,心头突突狂跳,一声低呼,猛向门外奔去。
可是,太冲了!紫衣少女这时业已踪影全无了。风云?龙?虎?彩凤?武维之脑中一团混乱。他跨上一辆马车,放下车帘,随便指了个方向,便瞑目思想起来。
他将浅显易解的部分归纳了一下:首先他认定这块银牌可能是某种组织或帮派的身份证明;进而他又从银牌上的图案,推想出这个帮派内部组织的大概情形……俗云:云从龙,风从虎。风云者也,可能是一种帮派的名称,也就是说:武林中现在有了一个风云帮了。
“帮主可能就是那只五色彩风所代表的人物。帮主以下,大概有两个分坛:“龙坛’、‘虎坛’,龙坛主脑是金判,虎坛主脑是我爹一品萧,已无疑问。不过,金判是第一届武林盟主,我爹是第二届武林盟主,二人已被当今武林公允为一代顶尖人物,彩风能令他两位臣服,彩凤又是何许人呢?还有,金判即主持这个风云帮的龙坛,师父不久之前还跟他在洛阳见过面,他老人家怎地不知道这些呢?”
噢,对了,他想:风云帮可能刚刚成立,师父尚未得着消息也未可知。他想着,有点高兴起来,忖道:“龙坛在哪里虽不知道,但我已知虎坛在终南。虎坛归父亲掌管,真是巧极了。”
他又想:“父亲一定想不到我已长得像个大人,还学了一身武功:一旦召见我时,如发现了坛下第十五号弟子是他自己的亲生之子,那该是什么一幅情景啊?”他想到这里,有点好笑,但不知怎的心头一酸,却流出两行热泪。
’“爹爹,你还记得我吗?他暗泣道:“我可一点也想不起你是什么样子了,爹爹,你好狠心啊!我叫维之——以前你一定替我取过名字,叫什么呢?”
“不,不!他发狠地道:‘我不说,我什么也不说。’如果听说我姓武,他一定忍不住要盘问我的身世来历,那时我就说:‘武坛主,难道您老失落了一位像我这么大的公子么?您老想念他吧?唉!假如这样,我们可真同病相怜啦!我从小就没见过生身之父,不过我可没像您老这般伤怀。因为您老或许还记得令公子的模样,但我对家父却是想也无从想起呢!他如果问:‘令尊叫什么名字?’我就说:‘我也不知道,只有临汝某村的一位老人清楚我的身世,可惜他已死了——’”
“我这样说时,”他拭着眼角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发过一阵狠,抆干眼泪,他忍不住又笑了,一丝甜蜜之感从痛苦的心头泛涌出来,他摇摇头道:“骗自己,真是何苦!”
武维之睡去了,车颠簸得很厉害,他却睡得很熟;腮边摇晃着两颗泪珠,唇角边却挂着一抹甜甜的笑意,车夫忽然回头高喊道:“少爷,天黑啦!”
武维之探头车厢外,揉眼问道:“这到了什么地方啦,伙计?”
“伊阳。”
“往终南没错吧。”
“错是没错,不过——”
“我知道,伙计。”武维之挥手道:“继续往前赶,直到牲口出了汗,不肯再走为止,车资十倍支付,请宽心。”
第三天,抵达洛水,过了洛水,自治宁走旱路。他买了一匹健马,沿熊耳山脉,挥檄直指函谷关。古道人稀,他放松辔口,任马驰骋,自己却在马背上瞑目深思。
他想:风云帮一定是一个正派而伟大的帮派,五色彩凤所代表的一定更是一位了不起的英明人物;不然的话,金判跟我爹绝不会参加。
他又想:一定是这样!要维持武林正义,金判跟我爹可能自感势单力薄,才谦虚地另外敦请了一位更具声望的人物出面,成立了这个风云帮。
是的,应该这样!为了公益,不计名位,方是豪侠本色。
虽然帮会组织不大正派,但为了容纳天下俊彦在一起,除了以帮为名,实在也无其他确当的名称;只要宗旨正大,其他细节也就可以不必顾虑了。
终南,终南他忽然想道:师父八月十五的约会就在终南,难道是有人向虎坛挑衅,师父来助战的?哈,不可能!如是这样,师父怎可说他不知道我爹一品萧在何处?嗯,一定如我先前所料的一样:风云帮刚刚组成。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我爹训训那个什么紫燕十三妹,她的言行实在太随便了。
挥鞭如风,天又亮了。远远现出一座城池,灵宝业已在望。
武维之纵马飞驰之际,游目所及,忽见前头道路上横躺着一件黑骏骏的物体,加鞭近前一看,一声惊呼,慌忙自马上跳下,横在路心的是一具道装屍体。屍体侧卧,面目血肉模糊,好似气绝后被人故意弄毁过一般。血流在沙地上,已成深紫色;屍体后颈插着一支亮银镖,武维之颤手拔出一看,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这支银镖跟普通的银镖没有多大异样,长约五寸,银光闪闪,竟系纯银铸成;所不同的,便是银镖两面,一面镌有“风云”两字,一面则镌有龙、虎与彩凤:跟他怀中那面银牌一样,龙下镌着“金判”,虎下镌有“一品萧”。
武维之的手抖了,心也抖了,脸色眼天色一样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