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
那是一个初冬的黄昏,你师姑以及你父母三人,共同徘徊於阻天峰顶。顶着如轮红日,三人各俱愁肠,是以一片默然。片刻之后,你母亲忽然道:‘品修,我忘了宝宝——’一面说,一面匆匆下峰,同时回头向上喊道:‘你们回来时,可别忘了替宝宝挖点肥山芋回来磨粉啊!’你师姑正隐入沉思,没在意。你父亲觉得事虽突然,但以前也并非没有过这种情形,所以便点点头,任你母亲一人先行下峰而去。
你母亲一走,你父亲顿感留连无味,便喊你师姑共同找了一些野山芋,也就相偕下峰。由於山芋难找,又无携载之具,回到峰下,已是个把时辰之后。你父亲回来不见你母亲,便问抱着你的那个贴身奶娘,奶娘摇摇头道:‘娘娘没有交代。’你父亲还以力她在外间料理他事,便信步各处,顺便寻找。诅知跑遍整座一品宫,人影俱无。回房一检点,发现你娘随身衣物也均已不翼而飞,这才着起慌来。他连你师姑也没来得及通知,从床头摘下一品箫,匆匆交代了奶娘几句,便一口气奔下终南。
夜以继日、日以继夜,三天三夜之后,到达灵台。来至灵泉洞前,正待往里间人,‘无情屏’后,突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喝道:‘来人止步!’你父亲大声恭答道:‘无情叔,是我。’无情叟冷冷地道:‘如欲进山,依例呈符!’你父亲一怔,忙又大声道:‘我是品修——’无情叟冷冷一笑道:‘品修?嘿!’紧接着厉声道:‘以前是家主人的玉杖,今后再加一件少主人的寒梅。除此二物外,老夫谁都不认识!”你父亲已知事情难办,当下扑地跪倒,哀声喊道:‘香君为何出此?至少也应该让我知道其中原因啊。’无情屏后冷冷答道:‘回去翻翻《会真记》——’语毕,满山寂然。
什么?跟《会真记》有关?你父亲听了,如遭雷击,耳中嗡嗡然,脑中茫茫然。对於无情叟,他当然比别人知道得更为清楚;而且他的身份跟别人不同,自是无法再争。又奔了三天三夜,他回到了终南。心狂跳着,扑进卧室,在你母亲枕下找出那本唐才子元稹着的《会真记》。匆匆打开一看,前面并无异样;翻到后面,见有些地方被挖成了几道条形洞孔。正待查探挖去的词句时,的嗒一声书内掉落一函。
他抖手拆开一看,上写道:‘品修:不是你错,不是我错,也不是她错。错的是我父亲,而他,我父亲被命运算计了。’接下去字迹有点模糊,好似滴了泪水又用袖子抆过的一样,但仍可看出是:‘公公仙去,妾身不便再留。从什么地方来,妾将再回到什么地方去。’下面又是一片泪渍,同时贴着一张石印字的狭条,条上是:‘握手苦相问,竟不言后期;对面且如此,背面当何如?’条后小字注道:‘上面的四句〈决绝词〉系从《会真记》上挖下,贴在那条淡红手帕上的。妾从君之箫管中见到那条手帕,然后在皓妹处找到这本被挖去〈决绝词〉的《会真记》。可能皓妹在将手帕塞人箫管之后,未及通知於你。多很惭愧这样做,也很抱怨皓妹太不小心。她如谨慎一点,妾身不是可以多幸福几天么?’下面接着写道:‘东施效颦,妾也仿皓妹之法,赠君数语。’再下面又是一段长条石印决绝词:‘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天公隔是妒复怜,何不便叫相决绝!’……”
武维之狂呼道:“天哪!”心神大震。
“你父亲於六日夜不眠不休之下,复经此番呼天不应、喊地不灵的刺激后,一顿足,立即闭气晕厥过去。待他悠悠醒转,业已两手空空。他喘息着定神坐起,向面前那个面无人色、身躯颤抖不已的奶娘急问道:‘书呢?信呢?谁拿了?’奶娘抖声道:‘姑、姑奶奶。’你爹啊一声按地跃起,触手一片黏湿,翻掌一看,血!未等他问,奶娘已先抖声道:‘它,它是姑奶奶吐的——’你父亲听了,眼前一黑,几乎二次昏倒,勉强定神,又向屋外奔出。可是,又冲了一步。当你父亲在一品宫中找人时,你师姑业已远出终南阻天峰外——”
“师姑想去哪儿?”
“大雪山。”
“做什么?”
“去嫁给天老之子,雪山无影侠。”老人唏嘘良久,才又说下去道:“雪山无影侠,名叫司徒烈,为天老司徒奇之独子,武功高、人品俊。但有一项缺点,便是人如其名,生性暴烈无比——”
武维之忍不住插嘴道:“那师姑为什么要去嫁给他呢?”
“为了他的缺点无人能及!”
“啊,这怎么说?”
“这样她便可以用事实向你母亲证明她的清白!”
武维之喃喃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跟着忽又抬头问道:“万一有一天给无影侠知道了师姑的投桃之意,以无影侠的脾气,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