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
这一条,武维之早就注意到,并且想到了谜底。这一条比刚才老头打的一条更加恶作剧,他当时曾暗忖道:“这一条可千万打不得。”哪想到他只顾逗怪老人,忘了两下权利义务相等,指定别人猜,就免不了要给别人指定。老头手一伸,他就大急起来。
怪老人哈哈一笑,说道:“如何?现形了吧?”
武维之双颊一热,微温道:“你以为我猜不中?”
怪老人哈哈笑道:“那就念出来呀!”
闲人们因为不知谜底的关系,这时都注视着武维之,似在帮他着急。武维之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向主人道:“两句集句,是不是‘昨夜裙带解’、‘将军夜引弓’?”
众人一愣,跟着大笑起来。怪老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主人王员外连忙含笑点点头说道:“对,对,对!”鼓声在笑声中敲响,武维之摇手拒绝了彩头。他因为见到底下还有很多条类似的谜面,生恐老人再逗他受窘,故趁闹向老人道:“平分秋色,咱们好走了。”
老头扮个怪脸,低声笑道:“还有一条好的,这一条顶好让姑娘们来猜。”
武维之尚未答腔,一阵香风过处,身边已忽然挨过一个人来。抬眼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愕!你道怎么着?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挨过来的,正是一位大姑娘。
此女年可十八九,眉目妖饶,风姿绰约,一身紫衣。她是谁?嘿,就是曾在终南虎坛凤仪殿外、向武维之抛过无数媚眼。而武维之也曾托她看顾过书箱的十三紫燕中之一。
武维之既惊且疑地思忖道:“她来这里干什么?”身躯一缩,正待向后让开,身左蓦地撞来一股暗劲。武维之提防不及,被撞得向右一歪,正好跟紫衣女贴了个满怀。紫衣女嫣然一笑,低声问道:“你好!今夜住在哪儿?”
武维之掉头向左边一看,怪老人正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一本正经地在思考着一个谜底,立即恍然大悟。可是,他虽明知是老人捣的鬼,但在这种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场合之下,想发作也发作不出来。紫衣女以为他害羞,暗暗抓住他的手,轻声又道:“看什么?那老苍头是你带出来的家人吗?”
武维之缩回手,好似被提醒一般,忙道:“是,是的,老家伙可恶之至。”他说的声音不低。为了一出胸中气,正好借题发挥,指着和尚骂秃子。但见老头嘴皮微微一动,传音说道:“‘后生可畏’,‘老有不足敬之老’。宜乎然,宜乎然。”
紫衣女似乎没察觉,瞟了老头一眼,又道:“他是下人,又是个瞎子,你怕什么?”
武维之大窘,怪老人接着又传音道:“吾老矣,不能用也。”嘴皮动着,一面摇摇头,还叹了口气,看上去就像为想不出谜底而怨尤一般。紫衣女见武维之不开口,低声薄嗔道:“他是瞎子,你也聋了么?”
武维之一时摆脱不了,只好顺口应道:“噢,噢,先猜灯谜吧!”口里应着,心里却直将怪老人恨得牙痒痒的。他已发觉怪老人有意在阻着他的退路。因为不便用强,正待另想他法时,鼻中香气一浓,紫衣大业已将整个又软又暖的香躯倚了过来。粉脸一仰,呢声媚笑道:“好,现在瞧奴家的。”跟着格格一笑,手指着,向主人道:“小女子想打这一条。”
王员外顺势往花灯上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原来紫衣女现在所指的一条灯谜,便是怪老人刚才所说“还有好的,顶好让姑娘们来猜”的那一条。这条灯谜的谜面相当不雅,写的是“新妇避郎挑被掩面含羞看”,下角则注着“打女词人李清照《漱玉集》两句。”
武维之眉头方皱得一皱,紫衣女已脆声吟道:“‘零落残红,恰浑似燕脂色”。”
王员外眼光发直,紫衣女含笑问道:“发什么呆?难道不对吗?”
王员外啊的一声,面孔涨得通红。而一些闲人们,也这才如自梦中醒来一般,纷纷将目光移向谜面;接着以惊噫代替了刚才的例行哄笑。每个人都好像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方始再度移回目光,在紫衣女身上贪婪地搜视起来。
王员外又呆了一阵,这才补喊道:“对,对——”号鼓咚咚,补挝三通。
武维之烦躁地再望怪老人时,怪老人正微微偏着脸,望着远处大路。鼓声中,紫衣女轻轻一碰武维之,脱视而笑道:“‘零落残红’的‘残’字,破坏了谜底的完善,你说对吗?”
武维之满脸通红,耳中忽听老头匆促地道:“他们上路了,快!咱们也快走。”武维之闻声偏头,见老头已向人群中钻去,立即如获大赦,不遑再理紫衣女,拔步便追了上去。人潮踉跄跌退,他脚下点得几点,业已追出镇外。
直到现在,武维之始明白了怪老人来打灯谜的用意。这座工员外府是本镇最后一家,再出去便是往百牢关的通路,只要留点神,站在王员外门前,通路上来往行人都可尽收眼底。
怪老人朝远处三条一闪而没的黑影一指,低声道:“随老夫来,他们走官道,咱们抄小路!”话说之间,人已朝荒野穿射而出。武维之目光锐利,他早已看出前面的三条黑影是眉山天毒舆跟铁面阎罗、勾魂使者等三人,不由诧异地忖道:“他为什么要盯牢他们呢?”接着又忖道:“难道老鬼跟我一样,对巫山神女有着卫护之意?”
怪老人身法奇快,不容他分神再想下去,猛提全身真气,施出师门心法,一式“龙游四海”立即衔尾追上。这一带全是山路,老头现在走的,更是崎岖不平。武维之仗着近日不断的勤修,一路奔驰,居然跟怪老人走了个不先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