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〇
巫山神女点头注目不语,好似说:你知道多少,你就说多少吧。於是,武维之先将无情叟萧尘跟玉门之狐阴美华过去的情仇恩怨说了一遍,最后有力地作结论道:“前面说过了,无情叟自玉门关再回到灵台之后,曾跪在地下,抱住人老的双腿痛哭道:‘师兄,您没错!我赶到玉门时,正值午夜,她虽怀着五个月身孕,却仍跟一个男人睡在一起——’所以我想,无情叟自於灵台谷口竖起无情屏后,他虽可将整个世界忘记,但这世界上的某两个人,他却绝忘记不了。哪两个人呢?一个是‘玉门之狐’,一个便是曾被他亲眼看到跟‘玉门之狐’睡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巫山神女听完,不由连连点头道:“唔,有理,有理!”
武维之为了引证自己的论断,一气说来,振振有词。及至说完后略一回味,这才感到很多字句有欠修饰。不由得双颊微热,俊脸立时红了起来。巫山神女并未察觉,这时望着他,有点迷惑地又道:“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不仍旧是个谜吗?”
武维之深深一叹,摇摇头道:“无情叟要是没死的话——”
神女吃惊地道:“什么?无情叟已经死了?”武维之不便细说详情,只好含混地点了一下头。神女瞥了他一眼,已瞧出他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武维之想了一下,抬脸又道:“依我的想法,那蒙面怪人既跟玉门之狐有着暧昧关系,只要玉门之狐还活着,早晚仍有真相大白之日。所以说,无情叟的死,并未说明这件公案的查究业已完全无望,女侠以为然否?”
神女点点头,默然片刻,又抬起原先的话头继续仰脸说道:“我俩於得悉那位东海异人已伴同今师祖天仇老人去了鬼愁谷之后,由於年轻人胆壮气盛,当下便也毫不犹豫地立即动身往鬼愁谷赶去。出榆林关,波无定河,三月之后,抵达一座可怕的大山。
沙漠一望无垠,一座荒山阻天而峙。浊浪排空的无定河水,汹涌地沿着山麓追逐而过。山势如带,起伏连绵,不知穷尽。山石嗟峨,一片墨黑。由山石的色泽上推断,我们知道,产有‘黑芝’的鬼愁谷,一定就在此山之中。但是究竟在山中何处,我们仍是无从断定。几经思索之后,我们终於想出一个办法。我们在山脚河边,选了一个出入必经展望辽阔之处,暂时住了下来。饮浑水、捕山兽,我们开始过着近乎原始人类的生活。
如今,竟发现那段日子是幸福的,这是一种可笑亦复可悲的事实,经过比较,才能发觉。生活於幸福的日子中,却往往浑无所觉。过去的过去了,未来的仍很遥远。记忆是甜蜜的,但褪尽了糖衣,继之而来的,常是无边的痛苦。白天,我们分班巡守了望;夜晚,我们听着亲切的虎啸猿啼。晃眼之间,三年就过去了。等我们知道株守无望,而取道回返中原时,两老早已为金龙剑恢复了功力,正天涯海角地在分头追查着那个蒙面怪人。
我们去庐山,扑了个空;赶到雪山,又差一步。自雪山下来,途经此处时,一他说:‘这儿是当年玄衣仙子隐居之处,风景不错,你不如暂时留在这儿吧。’我依了他,他便一个人继续找他师父去了。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当时那位东海异人在离开雪山与天老司徒奇分手之后,突然在江湖上断了音讯,连生死都一下子成了谜。因此他无法再将我带在身边。他当时的心情,我当然了解,所以我便毫无异议地让他一人走了。
他临走时,为了慎重起见,除留下‘天魔心诀’外,并交代道:‘这部心诀若不能交给我师父,便应交还无忧子老前辈的传人一品箫武品修武大哥。武大哥近日亦复行踪不明,只好由你暂时保管。如有必要,你也不妨先习了防身。我如平安无事,三年后的元月十五之夜,必来此处会你!”
这话说在六年之前,那时的三年之后,就是现在的三年之前。三年前的今夜,亦如今夜一样。我站在这里,就是此刻我站的地方。我默默地望着明月从东方缓缓升起,又望着它在西方缓缓落了下去。天未亮,一身湿透。是露水,也有泪水——天亮后,我连衣服也没有换一件,便急急地赶下山去。我跑遍了所有他去过的地方,结果是有如针沉大海,踪息俱无。
那一年,岁当甲子,正值三届武会之期。八月初,我赶去洛阳。就在武会举行的前三天,我遇上了他——刚才的那位怪老人——才知悉了一切事情。於是,不等武会开始,我又含着满眼泪水赶了回来。之后,每隔三两个月,怪老人便来看我一次,传达有关他的消息,并一再劝我开始修练那天魔曲。我拗不过,只得在两年前的今夜,对月三拜,开始了‘天魔心诀’的第一节功课。没有多久,美美那丫头来了,她陪了我一段时期,然后自告奋勇代我上灵台求丹。以后的事,你都知道,我也不必再说了。”神女说至此处,深深一叹,恨恨地自语道:“青出於蓝,一个毒过一个,好狠的阴氏母女啊!”
浮云掩月,如宠轻愁;风送猿啼,似诉似泣。
武维之黯然良久,忽然想起一事,不禁抬脸问道:“为了对付风云帮变本加厉的血腥作为,少林众悟大师今宵在北邙落魂崖顶召开临时武林大会,女侠知不知道?”
神女点点头,注目反问道:“你师父参加了没有?”
武维之冲疑了一下说道:“参加是参加了,但出现的并不是本来面目。”
神女点点头,轻叹道:“为了你父亲,我明白。”脸微仰,又是一叹,接着说道:“‘金判’、‘一品箫’可算是当今武林双英,而现在,一个身陷魔窟、一个则投鼠忌器,天、地、人三老又由於年事已高,归隐已久,不可能出面。日渐式微的九大门派,更是老成凋谢,后起乏人。这次的大会如旨在谋求自保之道,尚有可说,要想对付风云帮那实在差远了。”
武维之忍不住皱眉道:“众悟大师——”
神女点点头,接口道:“众悟大师乃一代高僧,他的成就我知道。但俗语说得好,孤掌难鸣!他一个人纵有大力,又济什么事?”
武维之有点不服地道:“依我想来,九派掌门人至不济也不见得都在‘金鹰’、‘紫燕’之下。如由众悟大师带头,少林红衣八僧为辅,加上我师父暗中协助,即此已足以与该帮一较长短。如再有一二位像丐帮脏叟古笑尘或令尊白眉叟那样的一等高人出手,风云帮凭什么还能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