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维之知道,他可以做到一点,便是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杀死任何一座栅笼背后的全部锦衣剑手;但是,他却无法保证自己得手之前,那些锋利的剑尖不往前送——送上一两寸也就够了,那是任何人都办得到的。就算那些剑手能在行凶后除去,於事又有何补?
他必须打破栅笼,这一点也许不费力,可是他只能抢救一人,他应该在六人之中先择谁?别人不说,即使黑白无常,他都不忍背弃。这对兄弟,人虽生得丑,心地却极赤纯。他俩比别人不同,只要他们置身事外,风云帮永远不会去惹他俩,可是,他们不计一切跟来了,只为对师父金判的景仰。厌其所厌,爱其所爱,不受利诱,不为势劫,这便是可贵的灵魂;有着可贵的灵魂的人,生命价值使该相等。同时,他纵能抢救一人,也绝不能摆脱追击;而另外五人,却势必遭累丧生。全孝则不能全义,全义则不能全孝。最后,他才发觉,脏叟向他没有任何表示,实在是因为这位风尘义丐想得太透彻了。
初冬的朝阳,在肃杀肃穆的陇西草原上,缓缓升高。
黎明前后,两队人马由远处合拢,聚列,僵持。没有一方说过话,也没任何一方有采取攻势的象征。双方以坚忍和缄默等待对方可能暴露的心理弱点。三老方面,绝不会轻易牺牲囚笼中六人;风云帮方面,更不愿拿六名俎上肉的死亡去激动敌方士气。任何一方面,均在沉默中寻求两全的克敌之策……
最后,沉默终於被打破了。首先打破这片沉默的,是黑白无常。
黑无常吃力地抬起头,神情烦躁地望了白无常一眼;白无常也随着抬起头来,神情却显得异常安闲。黑无常因想掠开额前散发,双臂无法举起,结果啐了一口,忿忿骂道:“他妈的,两个婊子!”
身后四名锦衣剑手闻言,剑尖一送,二人背心立即冒出一股血泉。二人身躯倾动了一下,谁也没有哼出一声。白无常缓缓接口道:“婊子养的,比婊子更可恶!”四名锦衣剑手凶睛门处,剑尖又是一送,血流更涌!
黑无常偶尔侧脸,忽然嘿了一声问道:“那是不是一品箫,老白?”
白无常悠然掉过头来,侧目一打量,然后仰起脸答道:“好像是,不过咱倒很希望看错了人。”
金判这时不知低低说了两句什么话,一品箫缓缓抬头。这位一代儒侠苍白而不失坚毅和雍容的英挺面庞上,此刻浮现出一抹荡然微笑,向黑白无常轻轻点了一下头,诚恳地一字一字地说道:“金判韦兄在小弟面前,一再称许两位为当今慨爽之士,小弟虽对两位了解不够,但是两位当知道,金判与一品箫无论对人对事,看法永远一致。十年前的小弟,三旬不足,请两位相信,那种年龄正是人生犯错最多的时候。假如两位不以今天与金判、一品箫并因为耽,武品修将深表感激。”
黑无常面部抽搐着,兴奋而激动,忽然颤声尖叫道:“婊子养的!刺……刺……哈……哈……对……对了!”剑尖猛送,血如喷泉!黑无常在血泊中大笑着倒了下去。白无常朝屍身赞许地晃了一下脑袋,然后全力扭头向后,缓缓说道:“你们两个能说不是婊子养的吗?”另外两名剑手一声冷哼,手挺处,白无常也随着倒下。
一品箫热泪盈眶,黯然低头。金判喟叹道:“可怜而可敬的一对兄弟,为自尊受损而活,复为自尊得到满足而死。武林,典型的武人啊……”风云帮主仅朝四名锦衣剑手瞟了一眼,并无责备之意。
草原上,再度回覆沉默……冬阳慢慢、慢慢地升高,三老中的白衣“天老”终於抬起了脸。紫铜色的长方面孔上,不带一丝表情,双目电注风云帮主,沉声缓缓地说道:“我们双方,没有条件可提,没有妥协可讲。今天,僵持的结果,假如免不了走上某一条路,司徒奇希望最好现在就开始。”
风云帮主偏脸向老魔女望着,老魔女悠然抬头,淡淡一笑道:“这番话如换由另一个人说出来,我们愿意考虑。”另一个人?另一个是谁?武维之刚刚自问得一句,心头一动,蓦地暗噢了一声道:“对了,天盲叟!是呀!天盲叟救出三老,自己怎么却不见了呢?难道因为这老儿性烈如火,三老为了顾全‘崑仑三剑’司马兄妹,而拦住没有让他参与?”
这一点,颇有可能。不过,要真的如此,三老用心可就大左而特左了!
今天的风云帮,势雄力厚,该帮回避的就是天盲叟了一人。天盲叟出面。双方尚可保持均衡。而今,去了天盲叟,三老虽可分敌老少魔女和鬼愁谷主,但胜负之数却很难说。余下的少林众悟大师,虽可独当一面,但是,最多也只比“秃龙”、“要命郎中”稍强一筹,如以一对二,却是不够。再下来,武当一心道人虽已继太极道长接掌武当,但在成就上,前者比后者却差得甚远。黄衣八老、玄鹤九子可与风云帮三坛香主一较短长,但是那些各派高手,却不一定能够制服为数超过三倍有余的金鹰副手、银衣弟子以及十三紫燕。而最重要的,便是风云帮这边尚有四名人质,在投鼠忌器的牵制下,可谓致命伤。天盲叟纵然出面,都不一定占上风;如今凭空减去这最得力的一员,三老这样做,岂非大大的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