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霜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跑来见他,既然见不到,咱们走吧!」
方兆南道:「等到天色入夜,就可以见到她啦!」
陈玄霜听得一怔,道:「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不肯见人,却要在晚上会客,那他定然不是人了……」
方兆南急道:「别乱说,要是让她听到了,那还得了?」
陈玄霜道:「听到就听到,怕什么?哼!你怕他,难道我也一定要怕他吗?
她说话声音,愈来愈大,似乎故意要让那壁中之人听到。
方兆南知她任性无比,此刻劝说於她,不但於事无补,反将弄巧成拙,赶快站起身子,拉着她说道:"咱们到别处谈去。」
陈玄霜缓缓站起身子,突然飞起一脚,向那石壁之上踢去。
方兆南吃了一惊,想拦阻她时,已自不及,只惊得呆在当地。
陈玄霜将要踢中石壁之时,突然身子一旋,一个大转身。向突岩下面纵了下去,落在一株突出的矮松之上,仰脸拍着手笑道:「下来呀!」
方兆南纵身追下,笑道:「这几天来,我刚想说你乖了,你竟又顽皮起来!」
陈玄霜道:「你几时称赞过我,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方兆南道:「我还没有说出口来,你自然不知道了。」
陈玄霜嫣然一笑,纵身跃下,两人坐息之处,四面都是山壁环绕,不受严寒风雪侵袭,却仍然生着满地青草。
陈玄霜躺在草地之上,望着天空几片飘浮的白云,只觉人生变幻,际遇,有如无际蓝天上的浮云,飘泊难定,感怀身世,不觉悲从中来,两行晶莹泪珠,夺眶而出。
方兆南也正在暗暗的想着心事,九宫山中连番出入意外的际遇,延冲东归日期虽未踰越三月限期,但距届满只不过四五日时光,不知被那怪抠留居石洞的瑛师妹,该如何望眼欲穿了……,
如若那怪妪不守限约,或是她那残损的身躯,已无能再支撑下去,会不会迁怒於师妹,而把她伤在手下……
转头望去,只见陈玄霜泪水下停的滚下双颊,赶忙劝道:
「陈老前辈已经逝去,哭有何补呢?」
陈玄霜道:「从我记事之日,就只有爷爷一人教养我,
可怜我连父母容貌也未见过一面,如今爷爷又弃我而去,茫茫世
界上,只有我一个无依靠的女孩子,这孤苦无依的凄凉景况,你
要我何去何从?「
方兆南道:「人世问凄凉之事太多,这孤苦无依又何至姑娘一人?」
陈玄霜拭去脸上泪痕,挺身坐了起来,道:「怎么?难道你也和我身世一般……」
她本想说一般凄凉,但话将出口之时,忽然觉出这几句话,有些不妥,倏而住口。
方兆南道,「我虽托福皇天,父母健在,但我却眼看一件比姑娘际遇更为凄凉之事……
陈玄霜道:「世上千千万万的悲惨之事,但如非身受之人。只怕难以体会出个中痛苦。」
方兆南道:「那人虽非我生身父母,但却是我授业恩师,师伦大道,传艺情深,比起父母之恩毫无逊色,唉!他们际遇之惨,比姑娘有过之而下及,全家老幼尽遭惨杀,只余下一个比你稍大的女孩子……」
陈玄霜道:「那一定是你的真师妹了?」
方兆南道:「你也不是假的啊!陈老前辈在十余日中传授我武功,纵用上三五年时间,也难学得。」
陈玄霜幽幽一笑,道:「你来抱犊岗上,可是要找你师妹吗?」
方兆南道:「不错!她被一个遭人毒害囚禁山洞中的怪妪,留作人质,迫我到九宫山寻找言陵甫,替她讨取九转生肌续命散,以药易人。」
陈玄霜不再追问,闭上双目,缓缓的躺在草地上,一阵山风吹来,飘起她垂散的秀发和褴褛的衣袂。
方兆南心中忽然泛起一阵羞愧之感,暗道:「我只管日夜兼程赶路,连一件衣服也不知替她制作。」
心中愧疚丛集。只觉太对不起她,缓缓伸手扶着她飘垂的散发,低声说道:「咱们俩只管赶路,连一件衣服也没给你作,想来使我不安的很!"
陈玄霜道,「我从小就穿补过的破衣服、穿惯了,师兄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方兆南虽想说几句慰借之言,但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而且她一付冷漠庄严的神情,心中纵有亲切之言,也叫你不敢说出口来。
他忽然觉得这女孩的性格,和那为逼自己吞服「血地图」而以身相许的梅绛雪,有些不同,但又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却无法明确的说出来……
正忖思间,忽然听得一阵步履之声,由身后传了过来。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腰束白布带子,手执巨斧,肩挑柴担的大汉,急步奔来,他身后跟着一个肩扛禅杖,足着芒履,年约四旬的中年和尚。
方兆南一见来人,立时认出是袖手樵隐门下弟子盛金波,立时大声叫道:「盛兄别来无恙吧?」
盛金波转头瞧了方兆南一眼,冷冷的说道:「你又来我们朝阳坪下做什么?哼!是否觉得麻烦还没有找够?」
方兆南本想问他张一平的下落,但听得盛金波一番顶撞之言,一时间想不出恰当措词回答,不禁呆在当地。
陈玄霜忽然挺身而起道:「朝阳坪非你们私有之地,我们高兴来,你管得着吗?哼!多管闲事!」
盛金波被她顶懂得愣了一愣,道:「一个女孩子家,说话没轻没重,成何体统,我盛金波堂堂六尺之躯,岂肯和你个女孩子家呕气!」
回头对那和尚说道:「咱们走吧!」转身放步而行。
陈玄霜娇喝一声:「站住!」
正待放腿追去,却被方兆南一把抓住了左腕,劝道:「我们还有正经事办,别再多惹事啦!」
盛金波已然停下脚步,那中年和尚也把扛在肩上的禅杖,取在手中。
陈玄霜看两人都似摆出动手相搏的态势,平熄的怒火,陡然间又冲上心头,低叱一声:「放开!」
用力一挣,摔脱了方兆南握在左腕的右手,一提真气,直冲过去。
那中年和尚随在盛金波身后而行,停下步来,正好挡在盛金波的前面。
陈玄霜冲到那和尚面前,星目一瞪,道:「站开去,是不是想挡我去路!」
中年和尚合掌道了一声佛号,道:「女施主请看我佛之面,暂息胸中之愤,贫僧千里兼程赶来,有要事面谒这位盛施主的恩师,事关千百武林同道生死,急如星火,延误上一刻时光,即将多增加一分危机,唉!也许将贻害几条人命……」
陈玄霜笑道:「你说了半天,我一句也听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那和尚似是异常焦急,神情间甚是不安的说道:「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死亡标识『七巧梭』重又在江湖之上出现,而且江湖
各大门派的掌门之人,和黑道上的高手,都接到一张通知,限令今年端阳之日.齐到冥岳『绝命谷』中,赴她『招魂宴』。
如若届时不到,一月之内尽戮背约之人的全家亲友,刀刀诛绝,一口不留……」
说至此处,突然想到和这样一个女孩子家,谈论目下江湖上惊天动地的大事,实是有些不伦不类,赶忙收住话锋。
和尚合掌一礼.接道:「因此事关系太大,贫僧奉命来此,邀请袖手樵隐史大侠破例出山,共筹挽救此一浩劫的办法,女施主如不肯忍一时之气,和盛施主动手相搏,只怕激怒了……」
忽觉得下面之言说出口来,不但於事无补,恐将引起对方反感,高喧一声:「阿弥陀佛!」住口不言。
陈玄霜看那和尚满脸愁苦之容不觉微微一笑。道:「绝命谷中招魂宴,听来倒像是有点可怕!」
那中年和尚听她随口说来,轻轻松松,脸上毫无紧张之色。摇头一叹道:「女施主年纪幼小,自然不知三十年前传言江湖之事。」
陈玄霜探手人怀,摸出爷爷遗留的锦袋,拿出了半截「七巧棱」,道:「你说那江湖上视为死亡标识的『七巧梭』可是此物吗?」
那中年和尚.虽然看她从怀里摸出半截断梭,但还不信那是「七巧梭」,那知凝神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全身微微颤动了一下,回头拉着盛金波,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走去,眨眼问消失不见人影。
陈玄霜看那和尚惊慌之态,心中甚觉好笑,凝目寻思片刻。回头对方兆南笑道:「那和尚怎生这等害怕这支半截断梭呢?咱们追上去,问问他去!」
方兆南已知袖手樵隐武功高强,追上去只怕将要惹出一场麻烦,立时劝道:「人家既然害怕此物,咱们如果追了上去,只怕给人家增了很多麻烦,我看还是别追算了!」
陈玄霜只不过是觉得好玩,一听方兆南劝不要追赶。也就不再坚持。微微一笑道:「好吧!这次依你就是……」
忽然脸色一整,接道:「你是怕我追了去,招惹出麻烦,误了救你师妹的大事吗?」
方兆南听得微微一怔,道:「救我师妹之事,纵然误一天,也不要紧,我是怕你追过去,和人打起来,如果伤了别人,彼此无怨无仇,心中定然感觉难过,如若咱们被别人打伤,那就更不值得啦!」
陈玄霜听他一番解说之后,芳心甚感安慰,嫣然一笑,道:「我只道爷爷死了之后,世界之上再也下去有惜我怜我之人…」
忽然想到言中之意太过露骨,倏而住口不言,缓步向前走去。
在她童年到少女这些岁月之中,一直未能快快乐乐的玩过,因而使她性格之中潜藏了强烈的热情,和极尖锐的反抗意识。这两种大不相同的观念,使她自己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性格,爱恨交织,忽冷忽热。。
方兆南默然相随她身后面行,一语不发,但在这几日观察之中,已然觉出此女喜怒难恻,有时间笑届如花,极是平和温柔。但有时却是半日不言不笑,沉默的可怕。
商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程,陈玄霜突然回过头来问过:「方师兄,我心中想到了难解之事,不知你是否能够解得?」
方兆南道:「你且说将出来,让我帮你想想看。」
陈玄霜微微一笑,道:「那和尚见到我这半截断梭之后,惊慌而去,不知是何用意?」
方兆南略一沉思,说道:「他见你手中断梭,定然误认了你也是冥岳中人,故而惊慌而去,那也是人之常情。」
陈玄霜道:「可是爷爷又怎么会把这数十年前,震慑武林人心的死亡标识,留在这锦袋之中呢?难过我真的……」
她瞧了方兆南一眼.倏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听得心头一震,暗道:「这话倒是不错,她祖父留下这半截断梭,不知是何用意,看来此事只有到泰山黑龙潭畔,凭此断梭取剑之时,或能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陈玄霜看他默然不言,不禁又追问道:「你在想什么心事。难道你真的怀疑我也是冥岳中人吗?」
方兆南摇头道:「陈老前辈留此断梭,用意定然很深,姑娘纵非冥岳中人。只怕也和『七巧梭』有什么恩怨牵缠……」
陈玄霜凝目沉思,想从记忆之中,找出点可资追索的痕迹,但她想了半天,脑际中仍然是一片空白,想不出一点能和「七巧梭」关连一起的事。
她不禁幽幽一叹,道:「我对自己身世,一直就模糊不清,
父母形貌,一点也记忆不起,当我记事之日,就和爷爷住在一起。」
方兆南劝道:「也许陈老前辈早已预作安排……」他微一沉;忖,接道:「陈老前辈,武功绝世,医术通神,自非无名之人,师妹身世将来不难查出,何苦自找无谓烦恼呢?」
陈玄霜展颜一笑,道:「你说的也是,像我爷爷那样高深的武功,举世也难找出几个,如果他不是身受内伤,定然要名列一代武学宗师。」
方兆南抬头看看天色已是黄昏时分,笑道:「天色已是不早,咱们在此坐息一阵,等候天色入夜,去救我师妹出来,就可离开此处,道名满天下的西湖游览一番。」
陈玄霜道:「西湖好玩吗?」
方兆南正待答话,陈玄霜又抢先说道:「我知道西湖乃天下有名的风景之区,山明水秀,自然是好玩的地方,咱们快些休息吧!」
两人盘漆运息了一阵,待天色初更时分,起身向那山洞奔去。
方兆南白天来过一次,早已把地形记熟,一口气便奔到那流泉突岩所在。
待方兆南登上飞泉之下的突岩时,陈玄霜早已停身在上,飞起一脚,向石壁之上踢去。
方兆南大声喝道:「霜师妹不可乱来!」出声阻止之时,已冲了一步,但闻砰的一声,已然踢中了石壁。
只听壁间回音嗡嗡,这一脚显然踢在石门之上,方兆南心头有如鹿撞一般,咚咚乱跳,只怕这一脚要踢出一番大祸。
那知过了半响,仍不闻有何动静,心中大感奇怪,举起右手,轻叩石门,高声说道:「晚辈已取得九转生肌续命散,老前辈快请开门。」」
他一连唤了数声,石壁门既未开放。也未闻有人答应之声。
陈玄霜突然插口说道:「也许那老妪已经伤重死去啦!」
方兆南心头一凛,道:「那怪妪在这石洞之中住了几十年。都能够撑得过去,何以会在和自己相约的三月限期之中死去
陈玄霜嗤的一笑,道:「方师兄,人死只要一会儿的工夫呀!」
方兆南久叫石门不开,心中本已怀疑,再听陈玄霜连番提说,只感背脊之上,陡然升起来一股寒意。打了一个冷颤。自言自语的说道:「那老妪冷怪无比,如若真的伤重而死,只怕我那师妹也难以逃出她的毒手。」
他愈想愈怕。不禁火起,飞起一脚踢在那石门之上,厉声说道:「晚辈并未延误三月限期,老前辈何以闭门不见?」
但闻山石嗡嗡回声,显然这一脚又踢在石门之上,但却仍不闻石壁之内。有何反应。
陈玄霜道:「咱们把这石门打开,进去瞧瞧吧!」
她说打就打,双脚齐飞,连踢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