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神情之中,仍是冷冷漠漠,在众目相注之下,方兆南颇有难以自处之感,冲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她手中衣物,替她包紮伤口。
陈玄霜初时冷眼旁观,片刻之后,也出手帮助方兆南,替她把伤口包好。
梅绛雪也不道谢,只对两人微一点头,转过身,缓步向外走去。
大方禅师合掌当胸,道:「我佛有灵,相佑女施主伤势早愈。」慢步随她身后,直送出偏殿,低声说道:「女施主这苦肉计,自信能瞒过令师吗?」
梅绛雪道:「别说我师父啦,就是连我两位师姐,只怕也瞒不过她们!」
大方禅师道:「姑娘既知如此,又何必出此下策,多吃苦头?」
梅绛雪突然笑道:「如你肯出手相救,不但可欺瞒过我两位师姐,就是欺瞒过我师父,也不困难!」
大方禅师道:「老衲如能尽力,自是当全力以赴,姑娘但请吩咐。」
梅绛雪道:「久闻你们少林派中,有一种大力金刚掌,是吗?」
大方禅师道:「不错,这一种手法乃我们少林派七十二种绝技之一,姑娘有兴学习,老衲甚愿尽吐胸中所知。」
梅绛雪道:「那你就施展大力金刚掌法,打我一掌把!最好能把我的助骨打断两条。」
大方禅师略一沉吟,已了然她心中之意,轻轻叹息一声,道:「姑娘这等舍己为人,大仁大义,将在武林中留千秋百世英名,老衲恭敬不如从命了。」
举起右手,一掌击在梅绛雪右肋之处。
但见梅绛雪的娇躯,应手飞了起来,摔出去八九尺远跌在地上。原来她存心受伤,没有运气抗拒。
大方禅师暗念一声:「阿弥陀佛!」僧袍一拂,跃落梅绛雪身侧,扶她起来,低声问道:「伤得重吗?」
梅绛雪脸色苍白,淡然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言陵甫神志如果清醒过来,可追问他『血池图』的下落,只有那『血池图』中藏宝,才足以克制我师父武功。」
大方禅师道,「多蒙赐点玄机;老衲自当尽力一试,眼下武林高手群集,令师纵然身怀绝世武功,也未必真能把我们一鼓尽残,姑娘伤势不轻,是否要老衲派人护送一程?……」梅绛雪摇头说道:「不必啦!山下已有接迎我的人了……」她长长的喘口气,又道:「我那图案之中,里层另藏一笺,老禅师阅读之后,当可知冥岳中的诸多机密,惨酷之事,我要去了。」说完,忽的转身一跃,疾奔而去。
大方禅师目睹那半身鲜血的窈窕背影消失之后,才惆然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偏殿。
经过了这次变化,偏殿中所有的人,心情都似乎变得沉重起来,个个脸色,一片庄严肃穆,目注大方禅师。
萧遥子低声问道:「那姑娘走了吗?」
大方禅师道:「走啦!」
那矮胖老人突然插嘴说道:「她和你说什么?」
这矮胖老人已似和群豪消解了仇视之心。
大方禅师道:「她要我们提前赶赴冥岳,在那妖妇尚未布署完好之际,先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一向冷僻难测的袖手樵隐,此刻竟似陡然有了甚大改变,接口说道:「如那冥岳岳主,果真是昔年施用『七巧梭』的妖妇,在我看来,实不足畏!」
大方禅师道:「愿闻高见。」
袖手樵隐目光缓缓扫射了偏殿群豪一眼,道:「一个人终是血肉之躯,不管她武功何等高强,内功何等精深,也难博通天下各门各派的绝学。
我们眼下之人,虽不敢说尽聚天下武林精英,但参与此会之人,不是称霸一方的雄主,就是久享盛誉的豪客,单打独斗,咱们未必是她敌手。
但如能就咱们眼下之人中,选出几个武功路子不同,各擅一门绝学的高手,联手对付她,决不致打她不过。」
他凝神思索了良久,突然回头望着大方禅师说道:「江湖之上,公认你们少林派领袖武林,不知武林同道之中,对我史某人有过什么批评?」
大方禅师道:「史兄如是诚心相问,老衲就耳闻所得,直言奉告了!」
袖手樵隐道:「最好别替我留半点情面,纵然是骂我之言,也请据实相告!」
大方禅师道:「综合老衲所闻,一般武林同道对吏兄的评论,者袖可以一十六字相括。」
大方禅师略一沉吟,道:「一代怪杰,淡泊自甘,斩情灭性,断义绝亲。」
袖手樵隐纵声大笑道:「前八个字,那是老禅师有意捧我,这后八个字倒是一点不错,斩情灭性,断义绝亲,老樵子幼未尽孝父母,老未娶妻育子接我史家香菸。
只有好恶之念,没有是非之心,独来独往,无亲无友,从未为人间做一点令人怀念思慕之事。」
袖手樵隐叹道:「者樵子大半生来,一直冥顽不灵,斩情灭性,我行我素,适才目睹那小女娃儿,自伤肌体,大义凛然的举动,忽然激荡起大半生从未觉醒过的一点仁慈之心。
唉!那女娃儿外貌冷漠,如冰如霜,和老樵子颇有相似之处,但她内心的仁慈善良,却和老樵子不分是非的怪僻举动,大相迳庭,想来实是叫人惭愧!」
大方禅师回头吩咐身侧的小沙弥,撤去残席,重整杯筷,招呼群豪落坐,盛宴再开。
首先端起酒杯,目注袖手樵隐,说道:「史兄大变初衷,愿为挽救这次武林浩劫献身,老衲万分感动,此杯水酒略表我一片敬意。」
一餐酒饭匆匆用毕,话题又转到冥岳岳主之事。
萧遥子首先对大方禅师说道:「老朽适才暗中忖思了良久,觉得那白衣少女来的太过突然,咱们虽然不把她当敌人看,但也不可毫无防她之心。」
大方禅师道:「萧老前辈说的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忽见那矮胖老乒踏起身来,说道:「我不能常守此地,你们几时至!冥岳中去,老夫愿最先向那自称冥岳岳主针教几招绝学。
不过,老夫难在此地停留过久,如若在十天之内,仍难以动身,那就请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大方禅师暗暗忖道:「此人武功,超群拔奉,尤以无影神拳,乃见所未见的绝技,最适宜在暗中对付敌人,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把他留下。」
心念一转,微笑说道:「施主但请放心,大概不需十日,就要请施主赴宴绝命谷中了。」
那矮胖老人纵声长笑说道:「绝命谷中,倒是少闻未见之事,单是这点,已引起老夫赶赶热闹的兴趣了。」
大方禅师听他真的留了下来,心中甚是高兴,袖手樵隐的突然转变,使整个混乱的局势,也有了甚大的变化。
群豪之间,彼此存在的旧嫌,也都似消去了一般,这情景顿使群豪斗志高涨。
大方禅师回头望着袖手樵隐说道:「刚才史兄谈起联手对付那妖妇之事,不知是否解说一遍,以开老衲茅塞。」
袖手樵隐微微一笑,说道:「说来也不是什么真实本领,者樵子之意,就眼下高人之中,选出六人,连同老樵子,共为七人。
由我先把『七星遁形』身法,传给六位,然后以『七垦遁形,的变化,和那冥岳岳主动手……」大方禅师道:「老衲久闻『七星遁形』身法,乃武林之中一大奥秘之学,史兄肯於破例相授,实在难得。」
袖手樵隐轻轻一拂颚下的胡须,笑道:「当今武林之世,虽然大都知道老樵子这『七星遁形』的身法,是以闪避敌人袭击之学,却不知除了避敌袭击,还可攻敌。
只要熟悉身法变化,七人轮番强攻,前后两侧,互相救应掩护,攻敌之人,只管猛攻,不必分心於防敌还击。
应选六木之中,最好能各具威势其大的独特武功,七人一体,名用所长,纵然强敌武功过人,也不足惧!……
群豪彼此之间,相互望了一阵,仍是无人接口。
大方禅师暗念一声:「阿弥陀佛!」大声接道:「老衲斗胆相请,葛施主,伍氏昆仲、和张兄。侯兄、天风道友和史兄七人,并研那『七星遁形』的变化,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一笔翻天葛天鹏,和大方禅师有过数面之缘。心中暗道:
「我如不肯挺身而出,替老和尚解围,只怕这僵局甚难打开。」
葛天鹏首先站起身来,道:「老禅师以佛门清修之身,为我武林同道千百生灵奔忙,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九星追魂侯振方,接口说道:「葛兄说的不错,兄弟亦愿为我武林临头大劫一尽心力。」
大方禅师转脸望了伍氏兄弟一眼,神色间满是焦虑之情。
一掌震三湘伍宗汉,追风雕伍宗义相互瞧了一眼,双双起身道:「我们兄弟,恭领大师之命。」
天风道长和三剑一笔张凤阁,也同时站起来,道:「史兄的『七星遁形』身法,早已名倾天下,我等得学奇技,甚感荣幸。」
大方禅师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头对袖手樵隐说道:「不知史兄的『七星遁形』阵势,几时可以演练纯熟?」
袖手樵隐微微一笑,道:「此等之学,很难说出一定时限,如想穷通变化,十年之功不多,但如只求配合克敌,七日工夫,大概可以勉强够了。」
大方禅师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寺院之中,早已为诸位备好了宿歇之处,诸位远道来此,想来已甚疲倦,先请歇宿一宵,明日再请各位,共商大事。」
说完话,举手向窗外一招,七八个目眉清秀的小沙弥应手人室,分头带路,把群豪送到宿歇之处。
方兆南和陈玄霜被一位小沙弥带到一座幽静的院落之中,合掌说道:「这院中东西两房,请二位各自选住一室。」
原来少林寺清规森严,嵩山本寺之中,当有不准妇人女子入寺的规矩,这东岳明月蟑上分院,虽不如本院那等门禁森严,但也不准男女同室而宿。
陈玄霜一颗芳心,早属情郎,而且对男女间事,还有些恍恍忽忽的不太了解,加上自幼在孤寂的环境中长大,俗凡之礼,羞呢之感,也较一般少女来得淡漠。
听完小沙弥的话之后,先是一怔,继而嫣然一笑,瞧了方兆甫一眼,道:「这小和尚多管闲事!」
方兆南却被那小沙弥几句话,说的满脸通红,有如火烧一般。
陈玄霜看他脸上满泛红晕,呆呆出神,也不知他心中是怒是喜,伸出手来,抓住他左腕问道:「南哥哥,你在想什么」方兆南正觉情愁幽幽,难以排遣,听她一间,不禁叹息一声,说道:「咱们这等相处下去,实在也非了局……」陈玄霜道:「是啊!咱们把几件事情办完之后,就找处景色宜人的地方住下,我这几日来,都在想着这件事情……」一阵山风吹来,拂起她垂在额前的秀发,但见她脸上泛现着从未有过的羞喜,缓缓的把头低下去。
方兆南微感心头一凛,道:「这几日你在想什么?」
阵玄霜半闭星目,慢悠悠的抬起头来,说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此时情态,羞中带喜,言来委婉伍泥,风韵娇媚撩人。
方兆南看了一眼,不敢再瞧了,慌忙别过头去,说道:「我怎会知道你心中想的事呢?」
陈玄霜宛然一笑,道,「你呀!你有时聪明过人,有时却是很笨很笨,我在想我爷爷说的话呀!」
方兆南暗暗忖道:「那老人待我情义如山,半月时光,把我培养成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单凭此点,我也不能亏侍他留在这人世间的唯一骨肉。
他当下说道:「你想到陈老前辈说的什么话了?」
陈玄霜道:「爷爷说一个女孩子,常在江湖之上闯荡,以清白女儿之身,混迹江湖之上,终非了局,当时我听不入耳,现在想来,实是一点不错。」
方兆南轻轻的哦了一声,道:「江湖上奸诈无比,风险重重,女儿之身,实不宜在江湖之上闯荡。」
陈玄霜道:「唉!现在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一身武功了,如果我不会武功,和一般女孩子一样,就可以安心在家庭中,相夫教子,洗衣煮饭了。」
方兆南心头微微一凛,笑道:「一个人的际遇不同,此等之事,就不能一概而论了!师妹不是平常之人,生活遭遇,都非平常之人可比。」
陈玄霜笑道:「我怎么了,还不是和别的女孩子一般模样吗?」
缓缓向方兆南身上偎去,眉角眼梢之间,娇羞盈盈,似喜非喜。
方兆南本想推开她偎上身来的娇躯,但见她慢慢的双目闭了起来,似是心中甚有把握,方兆南决然不会把她推开一般。
方兆南心头一动,暗暗忖道:「她眼下孤苦伶仔,茫无所依,把我看成了她世上唯一的亲近z,我此刻如要把她推开,只怕要大伤她的芳心。」
心念一转,微微说道:「咱们这几日来,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过,刚才又和人动手相搏,想来师妹定然很倦了。」
伸出右手,扶住她偎来之娇躯,轻轻的移放在自己的右肩之上。
陈玄霜突然睁开双目,说道:「南哥哥,刚才那白衣少女,是你的什么人?你好像认识很多女孩子?」
方兆南想不到她突然会有这一问,顿时怔了一怔,笑道:
「我在九宫山中,和她有过数面之缘,因而相识。」
陈玄霜道:「她待你很好吗?」
方兆南道:「她对我有过救命之恩!」
陈玄霜忽然转过脸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她为什么要救你?」
方兆南又被她问得呆了呆,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答覆,愕在当地。
陈玄霜忽的嫣然一笑,道:「我得谢谢她啦!要不是她救了你,只怕咱们也遇不见了。」
方兆南听她自慰之言,心中即觉感动,又生畏惧,暗自想道:「此女幼随祖父长大,老人家虽然武功绝世,但生性却极冷僻,只怕难以兼顾教养。
看她近日的言行举动,爱恨之念,十分强烈,大有非友既敌之势,似是甚少中庸之道……」陈玄霜看他一直低头沉思,不言不语,心中忽生不安之感,低声问道:「南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方兆南道:「没有!」
陈玄霜道:「那你为什么不讲话呢?」
方兆南笑道:「我在想该说些什么才好!」
陈玄霜正待接口,忽听一声重重咳嗽之声。
转头望去,只见两个面目清秀的小沙弥,每人手中托着一个茶盘,分别送至两座厢房中,退了出来。
陈玄霜望着两人背影出了跨院,笑道:「这和尚庙里好多规矩。」
力甚大,也该早些休息吧!」
说着缓向左边一室走去。
方兆南目注她步入室内,才转身进了右面一座静室,但见明窗净几,布设十分简雅,靠壁一座松木榻上,早已放好被缛,窗前竹几上放着一把磁壶,一个茶杯。
方兆南不觉哑然一笑,暗道:「这些和尚们,也未免大小心了,不准男女同室,讲一声也就是了,连茶杯,也只送来一个。
如是有人相访,连个敬客的茶杯,也没有。」
心中忖思之间,人已到了竹几前面,随手端起茶壶,倒在杯中喝了两口,缓步登榻闭目而坐,运气调息。
气血运行全身一周,精神已好转甚多。
和衣仰卧下去,细想数月之中际遇。
只觉如梦如幻,诡奇神秘,充满了紧张。
心念一动,只觉千百事端纷至沓来。
他想到那死去的驼背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