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如今天南境内,大义宁国国主杨干贞昏聩无道,宠幸佞臣,开国大将段思平拥兵自重,正是胶着之态,却鲜有人知万蛊门在这国事变换中的干系。与中原武林与当局甚少牵连不同,南诏一地,自来有教派盛行,各部族之间皆奉蛊为信,万蛊门成立期始,即有一国之君涉入其中,是以蛊门虽以教派外称,被南诏封为圣地,实则百多年来,都与各代王庭之中往来甚密。
柳沾衣几步走到慕喻冲身旁,素手拎起瓷壶,左手压盖,略倾右腕,水柱稳稳倾落瓷杯中,执起一杯,沾唇微抿,道:“喻冲既知棋局,便知生做棋子,来去怎由自主?我圣蛊门自来以南诏各部族为计较,若依喻冲看来,杨段二人,何人可主胜负?”
慕喻冲略略沉吟,一字一句答道:“这……此原本是贵国之事,在下本不该多言,所说若有不妥,先请柳姑娘见谅。”
“兵者之争,非我所愿,但杨干贞不恤百姓,不体国情,一意北伐,滇蜀交界百姓人人自危,每日都生活在惶恐之中。段思平将军戎马滇川,功勳卓着,乃大义宁王的国士无双,杨干贞偏信谗佞,自废栋梁,若大义宁国真个改了姓段,我看也是天南百姓之福。”
说到这里,慕喻冲心有所感,他走到柳沾衣近处,将声音压低了些道:“若我所料不差,段将军想必也处於内外交困的境地,这才有了柳姑娘的巴蜀之行,能将如此重任交托与你,柳姑娘,你的身份也是非同寻常呢!”
“呀,好你个木鱼!”听完慕喻冲所言,柳沾衣不由笑出声来。“当今武林只知醉剑生剑法卓绝,却不晓得头脑竟也这般好使。”
她端起茶壶,将方才抿过的茶杯中注满,不紧不慢道:“听闻醉剑生去那飞白阁中,向阁主提了个不情之请,林阁主勃然作色,与之论剑,却连配剑都输了去。我听说呀,这不情之请,似与昔年藏墨派有关。我呢,现在虽不过是圣蛊门中小小女子,却也可助醉剑生一臂之力,须知孤掌难鸣,藏墨欲出,绝非易事。”
少女双手端杯,送至慕喻冲嘴边,只见那瓷白茶杯沿,樱红唇印依稀。
“慕公子,你说呢?”
只一瞬,慕喻冲周身的气势已变了数次,他一身武功极为广博,但根基却是来自於藏墨派的剑法心经,此中隐情自他行走江湖以来,也并未有几人知晓,饶是和藏墨派有莫大关联的三大剑派,目前也只有飞白阁的林鸿渊知道自己的打算。方才一瞬之间心神失守,一直被自己压制的“瀚海玉堂”功法竟於奇经八脉之中自行流转,以致於自身气势突然间大起大落。
看着一脸惊讶的柳沾衣,慕喻冲心中暗道不好,这下误会可大了,若是这姑娘以为自己要杀她灭口,岂非自断了天南百姓的一线生机?当下连忙说道:“原来姑娘对在下的底细,也早已打探的一清二楚了。不错,在下的确和昔日的藏墨派有一丝渊源,既然柳姑娘来这蜀地找巴蜀武林人士助拳,想必三大剑派也是必去之处,如此一来,我和姑娘倒也算是真正的‘同道中人’了。”他一边语气恳切地说着,一面暗自运转独门内功,调息数道几欲破体而出的真气。“我从林阁主之处得知,三大剑派不日便要举办‘三脉夺魁’的比试,以确定谁才是藏墨派的正统传承,这个月十九三派齐聚青锋剑庄,算算时间,若是参加完纳西族的箭试大会,启程去青锋剑庄,时间上刚好来得及。”
柳沾衣见他气息涌动,竟似走火之态,不由一诧,脱口问道:“木鱼,你没事吧?”说着,她赶忙放下茶杯,从怀中掏出一丸丹药递去:“此乃我门中抑养丸,多以调息之用,如不嫌弃,或可一试。三脉夺魁之事,我亦有所耳闻,若是能与你一同前往,自然再好不过。”
“咳咳,几番吐纳,已然无碍。”慕喻冲吐纳几下,只感觉周身呼吸已渐行顺畅,毕竟自己这门瀚海玉堂诀已将自己的丹田变成了一汪池塘,靠着这门内功,慕喻冲方才可以博采众家而不至於走火入魔。看着柳沾衣递来的丹药,慕喻冲不疑有他便接入掌中,道:“只是最近我儒释道三家内功练得杂了,也没个时间好好调理。这丹药我就收下了,毕竟……嗯,毕竟是柳姑娘头一遭赠给在下之物。”
“噗,你这木鱼,这时怎地不木了?”见他收下丹药,却说出如此理由,柳沾衣不由忍俊不禁道:“我们慕公子博采三家,真真是武学奇才了,但只盼公子莫要舍本逐末了才好,武学一道,我虽知之不多,却也明白能精通一道便已非易事。”
“姑娘金玉良言,喻冲自当永记在心。”慕喻冲正色道,他见天色将暮,自己再留在柳沾衣的厢房之内实在不妥,便道:“柳姑娘,既然你我已经有此约定,那便三日之后,箭试大会举办时再行见面。在下在这三江城里,尚还有些事情需要查探,姑娘中间若有事寻我,便在客栈外的马厩柱子上刻一个葫芦, 我自会来见姑娘,可好?”
“刻一个葫芦?”柳沾衣微微一愣,接着便扑哧笑出了声:“木鱼呀木鱼,你说本姑娘巴巴地趴在马厩旁边,刻一个葫芦?”说着说着,柳沾衣玩兴大起,索性从腰侧掏出把银质匕首,在桌上歪歪扭扭刻了一个葫芦。
“本姑娘画工不赖嘛~”柳沾衣笑的得意,对这不伦不类的葫芦样丝毫不以为忤。“那成,本姑娘若有要事,木鱼你可要着紧着来!比如,那些粗汉子再打我主意,弱女子岂不只能束手就擒,那可就是木鱼你的罪过啦!”
看着柳沾衣手持弯刀,信手涂鸦的俏皮模样,慕喻冲看在眼里,心中却不由得怦怦直跳,他和这姑娘认识不过数个时辰,慕喻冲却觉得自己的来历底细均是被柳沾衣摸得一清二楚,而自己除了她的名字,其余的消息几乎都是自己猜测出来的,若换在平时,以自己的精明,又怎会落得如此下风?难道自己真是见她貌美,便心神失守无法自持了?
慕喻冲晃晃脑袋,深深吸了口气,道:“放心吧,我定会第一时间来见你的。而且……我看一般的武林中人,可还抵挡不了姑娘的奇蛊异蛇。那喻冲就不多打扰了,柳姑娘,改日再见!”言罢也不等柳沾衣再说些什么,慕喻冲便已大步走出客房。
箭试大会仍有三日才会召开,但慕喻冲却不打算躺在客栈里干耗时间,既然迷雾重重,便更需要主动出击。想到这,慕喻冲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他下楼结了酒钱,便出门乘上瘦马,渐渐消失在了三江城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