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汉又看了一眼龟大爷和他怀里的王霸屍首,道:“你也来了?”
龟大爷一撩衣摆,大刀阔斧的坐下,道:“老子不能来?”
睡汉道:“能,你也坐吧。”
龟大爷冷哼一笑,道:“老子已经坐下了。”
睡汉淡淡的嗯了一声,居然索性闭目养神不再言语,他方刚睡醒,此刻哪里会还困,这不过是在表示他已不愿多说话了。
龟大爷忍不住道:“老子来这里不是看你睡觉的!”
睡汉缓缓张开眼睛,龟大爷被他这双眼睛瞧了一眼,竟也不觉有些手足失措起来。
“那么,你是来杀我的吗?”
龟大爷道:“不是。”
睡汉道:“既然不是,那么何不等等呢,等品过我辛苦寻来的上等铁观音后,有什么话再说不冲。”
龟大爷还想在说什么,已被萧秋狂轻轻落下。
萧秋狂道:“请。”
睡汉又闭上眼。
此时,那水千媚已经扭着水腰,走下红楼来,她涂有凤仙汁的十指窍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托盘,托盘里一只红泥小火炉,一把淡青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
她满面着娇媚的微笑,坐到了睡汉的另一边,和巫梦正面而对,她开始引火烹茶。
萧秋狂发现巫梦似乎很不喜欢水千媚这个女子,她冲着水千媚龇牙咧嘴的,满面愤恨,偏偏那水千媚又绝不理她,除了那壶茶,此时她眼里再也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阿梦,你从小便我与你说了,喝茶是为了定心养性,看来这些年你还是没有丝毫长进!”睡汉忽然道。
巫梦没想到他闭着眼睛也能看见自己的模样,不由心里惧怕,口中小声道:“是。”
此刻,那微滚的茶壶里已有阵阵的的清香传出,混合着桃花的幽香,倒也是令人心神皆醉。
这铁观音顾来有三好,色金黄浓艳似琥珀,香天然馥郁如兰花香,滋味更醇厚甘鲜,此刻不过才出一好,已是让人觉得不凡,的确是好茶。
萧秋狂面额抽动忽然道:“这茶喝不得。”
“哦?”睡汉没想到萧秋狂会这般说,他奇道:“为何喝不得?”
萧秋狂道:“只因在下心中有话要说,心不能静,茶便不香,若是喝了简直是糟蹋了这等天地良材!”
睡汉忽淡谈一笑,睁开眼道:“此刻水未沸,阁下若是有话要说,便请吧。”
萧秋狂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倒是一怔,忽然长长吸了口气道:“我真没想到居然是你……”
懒汉淡淡道:“世上之事,本就想不到的多,若是事事顺人心,又何来这么多的争斗?”
萧秋狂忽然发现他平淡的笑容中,实在蕴藏无比的智慧,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更能看破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忍不住叹道:“你就是苗王?”
睡汉颔首道:“我就是苗王。”
萧秋狂虽然已经肯定他就是苗王巫月,可终於等到他亲口承认,依然觉得一阵心神悬晃,喃喃道:“原来是你,原来我们早已经见过了。”
巫月道:“第一次你我音韵相合於荒庙,第二次更与西子湖对饮,畅快淋漓,又是何等的幸事,可我早已知道,我们之间已不能再见面了,只因这第三次见面绝不会太愉快。”
萧秋狂叹道:“我也没想到当日一别,再次相见会是这般情景!”
巫月目光忽然如刀,锋利无匹,道:“你本不该来。”
萧秋狂迎着他的刀锋,咬牙道:“我不得不来!”
巫月默然良久,方自长长叹息一声,喟然道:“我早已说过,你若是个哑巴,那该多好,人与人之间,语言是最多余的,人的话意思太多,更掺杂无数谎言与背叛,这就是天下所有是非的来源。若是没有语言,就不会有恩怨,若是没有恩怨,那么这段交情又会是何等的荡气回肠。”
那一夜,荒庙之中,月光蓉蓉,夜色缭绕,黑云欲掩还盖,青衣男子盘膝而坐,六指翻飞,呜呜埙响,此际,堆火繁盛,火性炎上,赤赤有越演越烈之势,阿丑绕火而走,横篪唇边,声从孔出,两人相知相合,实在是伯牙子期,天作之合。
可惜,这一切都太短暂了。
为什么世上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的短暂?
萧秋狂的目光中也露出缅怀之色,他叹道:“我本不想来的。”
巫月道:“可是你已经来了。”
萧秋狂道:“是的。”
巫月道:“你不仅来了,也认出了我。”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能够认出我的人。”
萧秋狂道:“你布置下这个局自然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几分斤两了?”
巫月道:“其实,我已想到你能看破,只不过还是要试一试。”
萧秋狂道:“要看破这并不难。”
巫月道:“哦?”
萧秋狂道:“那只因你真的在睡,在此时此刻还能够安然入睡的人,一定是有非凡的气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做得了苗王的宝座。”
巫月道:“不知为何,今日我睡得特别好。”
“况且!”萧秋狂一指那空空无人的软榻,笑笑道:“这张软榻为何没有人躺着,岂非是因为主子躺在泥地上,做奴才的自然不敢睡在床上。”
巫月颔首道:“你说的很好!”
萧秋狂道:“古人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也正是这个道理,既然没人敢睡在软榻上,那么胆敢睡在这卧榻之侧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这霸主本人了!!”
巫月忽然长长的凝望了萧秋狂良久,才叹道:“本王自以为这布局天衣无缝,哪曾想到居然能被你看出这么多破绽,可敬!可惜!”
他敬佩的是萧秋狂的眼力、智慧,可惜的是这样的人不能为他所用!
“苗王大人过奖了!”萧秋狂笑道:“古人对朋友是倒履相迎,今有苗王大人酣睡以待,倒也是交相辉映。”
巫月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震动桃花纷纷落下,看来那老人是白扫了一上午了,只听他狂笑道:“你不是朋友!”
萧秋狂道:“哦?萧秋狂为何不能是朋友?”
巫月笑声一顿,道:“世人皆知,萧秋狂已是南国皇子,与我苗域正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萧秋狂微微一笑,道:“世人愚钝,难道苗王大人也信这满世流言?”
巫月看萧秋狂良久,道:“空穴来风,未必无音!”
萧秋狂道:“既然苗王大人听信留言,自然也该知道,在下并不是真正的皇子。”
巫月道:“似有传闻。”
此时,茶已沸腾,水千媚为两人烫过杯子后,屈身倒了一杯。
萧秋狂谢过,浅啜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极苦,回味却是清香无比,他细细品过一口后道:“世上传闻何其多,苗王大人究竟该信哪个呢?”
巫月笑道:“如此说来,你莫非想要与本王做个朋友?”
“不敢!”萧秋狂起身,道:“在下此番前来,只求一件事情,还望……”
巫月截止道:“你要阿瑶?”
萧秋狂恭敬诚恳道:“请苗王成全!”
巫梦眉头一开,她没想到萧秋狂竟会这般直接主动,心里面又是为姐姐高兴,又是有一点酸溜溜。
“不行!”巫月一口回绝,道:“即便你不与本王为敌,可惜,你出身名草堂,绝不能与阿瑶有任何的关系!”
巫梦尖叫道:“爹爹!”
“闭嘴!”巫月厉声道:“还有你,私自外出!实在胆大包天!”
“我……”巫梦又低下了脑袋,不敢多说什么。
萧秋狂叹道:“萧秋狂与名草堂之间已经再无关系,此番只求能够苗王成全,我便与阿瑶从此归隐山林,再也不出江湖!”
“你要退出江湖?”巫月再也没想到萧秋狂居然会这么说,他不可置信道:“你……”
萧秋狂笑笑道:“这江湖本就不属於我,只是这些年来误入歧途罢了,如今羁绊我身上的一切都已解脱,这江湖对我来说,也不再有任何的留恋了。”
若非亲耳听到,绝难相信蝶恋花居然早已厌倦江湖,其实萧秋狂从一入关便已深深的厌倦了江湖上无止休的背叛、杀戮和争霸,他本想一心回到从前,可现在,余歌一手将他的梦击碎了。
现在,这偌大的江湖,对於萧秋狂来说不过是个牢笼罢了,一只养蝴蝶的笼子。
“萧秋狂此生,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和阿瑶共度到老,还请巫老伯成全。”
萧秋狂竟缓缓走出位子,屈膝跪在巫月身前。
巫月知道,他这一跪,跪的不是苗王,而是巫月巫瑶的父亲,所以他口称的是巫老伯。
“你不必跪我。 ”
巫月避而不受。
萧秋狂不论巫月说什么,他只是顾着自己说话道:“萧秋狂自问身无长物,也不能礼下重聘,唯独这颗心是真的,还请……”
“其实,你有一件东西很值钱!”巫月忽然道:“非常值钱!”
萧秋狂垂眉道:“请苗王赐教。”
“这?”巫月浅抿一口茶,他说道:“你可知道,余歌已经陈兵三十万於龟城,不日即将南下!”
萧秋狂道:“军国大事,萧秋狂并不太懂。”
巫月叹道:“三十万大军,一旦铁骑踏入我苗域,必将是一场巨大浩劫,而这场浩劫更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躲避开的,更何况她还是我巫月的女儿!!”
萧秋狂心思一动,不禁讶然道:“苗王的意思是……要我做什么?萧秋狂或许江湖厮杀还行,可这千军万马之上,冲锋陷阵并非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