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般想的。”妇人说着抬眸,看向面前的谢承泽,抓住了他的手,道,“只这一次,听闻大理寺的人明天都要来将奕儿带走了。承泽,你同你大堂兄自小一道长大,应当知晓奕儿再怎么不懂事也决计不会害人的。”
不会……害人。
漆黑的佛堂与里头四处走动的老鼠从眼前一闪而过。天亮时被撞开的佛堂大门,以及同一个妇人的呜咽声仍在耳边响起。
“承泽莫怕,你大堂兄顽皮了一些,伯母已经训斥过他了,下次不会了。”
谢承泽抬眼看向眼前拧着帕子拭泪的妇人,柔声道:“大伯母放心,承泽定然不会叫人冤枉了大堂兄的。”
听到这一句承诺,妇人这才松了口气,带着歉意看向他:“等这次奕儿回来,大伯母定然严加管教他……”
“说什么严加管教的话!”有人重重的喝了一声自门外走了进来,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一旁的小厮。
来人五十上下的年岁,一身文人冠袍,蓄着长须,面容儒雅,只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同他儒雅的相貌不符。
横眉怒目,看起来十分震怒。
大伯父也来了。
谢承泽起身施礼。
“好孩子。”谢大老爷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欣慰之色,“同你大伯父还要这些虚礼作甚?”
谢承泽垂首道:“礼不可废。”
“你同奕儿一起在我大房院里长大,在伯父眼里,同奕儿有什么差别?”谢大老爷重重的哼了一声,而后愤怒的一记拍在了桌子上,“我早就说过就当没有谢奕这个混帐儿子,承泽便是咱们的儿子!”
“做了这样的错事怎能轻饶?”
“这混帐东西真是气死我了!”
谢大夫人闻言当即低头垂泪,才释然的脸上不多时又泪流满面了,她掩面而泣:“可……可这混帐东西怎的说也是咱们唯一的儿子啊!我不求他如何富贵,只求他至少性命无忧。”
“不要说了,这等事不要在承泽面前说。他是大理寺的人,你要他因为奕儿的事受牵连不成?”
“承泽,听你伯父一句话,不要去管他,便当你大堂兄已经死了。”谢大老爷说着拍了拍谢承泽的肩膀,正色道,“别管你大伯母的话,万万不能因为这混帐东西连累了你的前程。”
这话听得谢大夫人浑身一颤,当即捂着嘴泣不成声了。
悲戚的哭泣声与一阵接一阵的叹气声此起彼伏,谢大老爷转头,抆了抆发红的眼圈。
谢承泽看着眼前这一幕,沉默了很久之后,终是垂首施了一礼,开口道:“大伯父大伯母放心,此事我必尽力而为。”说吧这句话,才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谢大老爷的“让那混帐去死”的怒喝声仍然时不时的传来。
走出门外的那一刻,他面上闪过一丝嘲讽。
……
……
喝骂争吵声直到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出了院子才停了下来。
谢大老爷仿佛突然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椅子上,捂着胸口气道:“谢奕这混帐东西,这次真是捅了大篓子了!”
方才语气里的愤怒并非作假,而是真的失望。
好好的长房嫡子,他若是成器,这整个谢家的小辈哪个能越过他去?
偏偏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还当真以为那点装模作样的小伎俩能骗过老太爷不成?若是当真骗得过去,奕儿入官场这件事也不会让老太爷至今都不肯开口。
“他若当真有承泽的本事,老太爷早将他带到膝下亲自教导了。”谢大老爷接过谢大夫人递来的茶一饮而尽,“可惜,有本事的不是亲生的,没本事的偏偏就是亲生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埋怨谢大夫人:“你看看你,生出的什么个东西?”
这数落声听的谢大夫人一阵委屈,却不忘还口:“说的好似我一个人生的出来一般,”
这奕儿不是她和他一起生的?事已至此,还能埋怨她不成。
这种怪罪自然是无稽之谈。
“这个蠢货!”谢大老爷重重的冷哼一声,只是事情发生之后,早在私下里骂了不知多少回了,此时再骂下去也於事无补了。
“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躲过。”一想至此,谢大老爷便一阵头疼。
谢大夫人见状忙亲手为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道:“承泽不是答应帮忙了吗?”
“答应帮忙?”熟料谢大老爷闻言便是冷笑了一声,而后斜眼看她,道,“你也真是的,同样的法子用了那么多次,便是个傻子也知道不对劲了,更何况承泽又不傻。奕儿那混帐威胁在前,你又啼哭关怀在后,打一棒给个甜枣用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换换。”
谢大夫人闻言,不以为意道:“有用便是了。我知道他聪明,不过你我对他养育之恩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孝道大过天,他又能说什么?”
“说什么?”谢大老爷冷哼道,“你还记得他先前应承你的是什么话?”
谢大夫人回忆了一番,道:“好似是什么不冤枉奕儿的话,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谢大老爷哼道,“他只说不冤枉奕儿,我问你若奕儿不是冤枉的呢?”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这件事,奕儿恐怕还真不是全然被冤枉的。
这话听的谢大夫人当场脸色大变:“他竟敢……?”
对比谢大夫人的难看脸色,谢大老爷却只是沉了沉脸,随即冷笑了起来:“毕竟在大理寺做事,老太爷将他安排在大理寺这个位置上,虽然暂时没有让他取代谢殊的意思,却也是极为看重的。经手什么便最怕沾上什么样的是非。就譬如收钱的帐房最怕沾上贪图钱财这等事一样, 因为一旦沾上就很难说清了。”
“他在大理寺做事,经手的是案子,自然也最怕沾上案子的是非。”谢大老爷哼道,“我看他这一次就是不想管,若不是我想着事情不对,过来了,怕是就要让他这般糊弄过去了。”
还好他来,同夫人软硬兼施,叫谢承泽应了下来。
提到这一茬,谢大夫人忍不住瞥他道:“你方才说当奕儿已经死了,还说就当他就是咱们的儿子,我还当你说的是真的呢!”
“怎会?”谢大老爷翻了翻眼皮,嗤笑了起来,“我若不这么说,他怎会松口帮我?你以为昔年刘备托孤武侯时为何要说刘禅若是不成器便你自己取而代之的话?这话一出,武侯又怎会取而代之?所以最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这话听得谢大夫人忍不住白眼:“成日里胡说八道的,此事外头可不是这么说的,而是赞刘备仁义。”
“一事千人千面,你看他仁义,我看他却并非如此而已。”谢大老爷哂笑道,“史书名人的事不做考量,我只知道对咱们家这个承泽,这一套有用便是。”
纵然奕儿不是阿斗,承泽也不是武侯。他却也能叫承泽为奕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且,”谢大老爷手里的茶盏顿在了半空中,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当年的事……呵,我不怕他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