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如将倾於瞬息间的山岳,凝重有力地向纪空手扑面而来。
他又感到了掌影移动在虚空之中带出的惊人压力。
赵高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这一掌上,一切的恩怨也全聚在这一掌之中,灵台清明,心如夜雨枯灯。
掌出,人动,人与掌同时出现於虚空,彷佛他就是掌,掌就是他,再也不分彼此。
纪空手的武功与智慧远比他想像中的要高明强大,如果不是使诈,他绝不会这般轻易地把握住战局的主动。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有任何的大意,而是将百无一忌神功在瞬息之间发挥到了一个人力可为的极限。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谁害得他一朝失势,沦落至此,他就一定要以凶残十倍的手段加以奉还!
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他认为是理所当然,纵然需要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眉头都不皱一下。
纪空手霍然变色,知道这是决定胜负与生死的关键时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抵挡得了赵高这致命的一击,但他觉得,只要自己尽了心、尽了力,结果已不重要。
他的刀锋斜指,倒映出天上明月的影子突然闪入了他的眼帘,这情景也不知曾经出现过多少次,纪空手从未用心去留意过,可是这一次,他看到了,而且是用心看到了,他只觉得浑身一震,刹那之间,感觉到自己的心中也生起了一轮明月。
他似乎又进入了那一夜在船头之上仰望天空时那玄之又玄的心境……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赵高挥来的掌影,发出一声龙吟,初时细不可闻,仿似龙沉深渊,倏忽间声动天地,如龙腾飞於九天之上。
赵高的眼中蓦然闪出一丝诧异之色,脸色在瞬息间一连数变,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如青铜一般凝重。他的人穿越虚空,彷如在狂风呼号的雨夜逆流而上,陡觉艰难异常。
他知道纪空手已将自身的玄阳真气融入了啸声中、刀锋里,刀锋与啸声合二为一,向自己展开了最狂猛、最霸烈的强攻,只要自己的心灵稍露一丝空隙,就会立时受制,现出致命的破绽。
啸声一起,无论是赵高,还是纪空手,两人都已欲罢不能,不知不觉中到了决一雌雄的最后关头。
纪空手的离别刀以非常精确的角度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中杀出,一寸一寸地缓缓向赵高的掌锋迎去。
无论是掌是刀,它们都以彷如蜗牛爬行的速度在不断接近,不断地缩小着两者之间的距离……
但这只是别人的感觉,其实在赵高与纪空手的眼中,无论是刀是掌,速度非但不慢,而且势若奔雷。
在刹那之间,这两人的眼中似乎空无一物,而心中却有刀、有掌、有清风、有明月,快与慢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清晰地洞察对方的真实意向。
就在刀与掌相距仅有七寸的瞬间,赵高惊奇地发现,纪空手的刀锋与气势凝结成了一点,正好指向了自己漩涡劲气的中心,如果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当自己的掌力切入纪空手的手腕之时,正是刀锋贯入自己掌心的一刻。
他不由暗暗佩服纪空手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找到破解应变之法,同归於尽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局,至少现在还不希望如此,他必须留下生命来看到五音先生的死,惟有这样,他才会甘心。
百无一忌,在於随心所欲。
就在这生死的边缘上,赵高闷哼一声,陡然发力,劲风狂奔而出,与刀气在近距离中产生最狂烈的撞击。
他以攻代守,以进为退,只有这样,才能在收势的同时,不被对方所乘。
但饶是如此,他霸烈的劲力依然震得纪空手气血翻涌,如遭重击,一个倒翻向后,纪空手的人已在三丈开外,脸色一片煞白。
在这一刹那间,一股莫名的恐惧顿时漫卷了纪空手的整个心灵,他惊骇地发现,赵高这惊人的一击之下,竟然震得他的玄阳真气化作无形,几不存在。
他终於明白,这就是他与赵高之间的差距,这差距到底有多大,谁也无法揣度精确。但纪空手明白,就算差距只隔一线,也足以让他命丧黄泉。
因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高舞动双掌,卷起无形的劲气,宛若惊涛骇浪般扑攫而来,而他自己,只能坐以待毙。
箫音依旧荡漾於月色中,只是不再对赵高构成任何威胁,虽然箫音中隐挟的内力正一点一点地震动着赵高的心脉,依然有极大的杀伤力,但赵高显然已不将之放在眼里,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这致命的一击!
悠扬的箫音送入纪空手耳中,不知出於什么原因,他忽然觉得这箫音悠远呜咽,彷佛是一曲专门为他吹奏的哀歌。
他的心在刹那间静如止水,红颜与虞姬的容颜如花般绽放在他的心之深处,充满着无限的柔情,不尽的蜜意。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离他如此之近,但在这一刻,他蓦然发觉,只要自己心中有爱,死有何惧?
只要爱过,今世便已无悔。
而争霸天下的壮志雄心,在此时显得那般地不真实,那般地遥不可及……
赵高的脸变得可怕与狰狞,当他发觉纪空手终於任他摆布之时,他的眼中逼射出一股疯狂的杀意,以及从未有过的亢奋。他甚至刻意将自己扑击的速度放慢,让纪空手尽情地感受那种临死时的恐怕。
两丈、一丈、七尺……
距离在一点一点地缩短,空气中的气息愈发显得宁静。就在这时,赵高前进的身形陡然一窒,警兆纷呈间,他感到了从背后逼至的一股压力。
“五音先生?!”这是赵高的第一反应,不过他很快就予以否定了。他的手心渗出丝丝冷汗,忽然发觉自己如电般直进的掌锋莫名其妙地停在了纪空手面门的一尺处。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武功能克制百无一忌神功,甚至限制它的发挥?如果不是,难道说这世上真有神灵,是神灵之手挡住了自己的这必杀一击?
没有任何物甚阻挡在自己的身前,赵高心里十分清楚。他没有出手,是因为他已无法发力,他忽然感到身后的那股杀气正是百无一忌神功的克星。
冷汗从背上的毛孔中渗出,湿透了赵高的衣衫。他这一生中,从来就没有遇上过这么恐怖的事情。
他不敢动,也不能动,对方的杀气似乎紧紧锁住了自己的气机,就像是人在将崩的雪山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导致雪崩的提前。
他背对的是湖,杀气显然来自湖中。凝神倾听之下,他竟没有听到有船行桨摇声,难道说对方真是个幽灵,抑或是溺水的水鬼?
杀气使得亭间气压陡增,空气也变得沉闷至极。赵高只感到来者的行踪确实诡异,甚至不合常情,他几次想回头观望,却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发现纪空手已经利用这一点时间迅速恢复了被他震散的功力。
纪空手的眼睛望向赵高的身后,似有几分诧异,又似有一份惊喜,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退了一步,与赵高拉开了一段距离。
“赵相不愧是入世阁阀主,武功高绝,机谋善断,虽然将纪某恨之入骨,但并不为一时之气而孤掷一注,实是让人佩服。”纪空手经历了刚才的凶险,方知自己与天下第一流的高手之间似乎还存在着一段不可逾越的差距。这种差距已不是人力可以弥补的,也不是凭天资可以悟到的,它需要一种灵感,也需要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在无心之中信手拈来,却能最终让自己进入到武道至深的玄理之中,这才可以使自己成为如五阀一般的真正高手。
“你过谦了,真正让人佩服的人应该是你,我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这一招,你竟然能找到了一个专门克制我武功的人来对付我。”赵高依旧不敢妄动,眼芒一寒,冷冷地道。
“你错了,你布下的这个局的确是天衣无缝,没有人可以预知这其中的凶险,包括我与五音先生,如果说你没有成功的原因,这只能归於天意。”纪空手一脸肃然道,他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也不敢相信,只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出现在赵高背后的人竟然会是……
“天意是什么?我从不相信!”赵高道。
“但是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因为你绝对想不到他是谁。”纪空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