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平淡,却让车、扶二人听得心惊,十日之内就能赚到五倍的厚利,这的确显示了后生无对商道的驾驭能力达到了何等精熟的地步,像这样的经营奇才,真是天下罕有。
纪空手笑道:“你说得容易,但我却知道你们所付出的努力绝对不少。从我的角度来看,更想知道你是如何在十日之内赚到这四万金的,因为我知道,从巴蜀到夜郎,正好需要五日的行程,时间上刚够一个来回,而你们还要买进卖出,这如何来得及呢?”
后生无道:“我将我手中的人力一分为三,一部分人由公不一率领,直接与那十九家山贼商量借道事宜,这事看上去挺难,但是在武力的威逼下和财货的诱惑下,那些山贼的头领都非常聪明,采取了全力合作的方式。
“山贼见利忘义、出尔反尔是常有发生的事情,难道你不怕他们会在关键时刻耍你一手吗?”扶沧海皱了皱眉,显然听说过夜郎道上众山贼的行事作风。
“这一点早在我意料之中,不过他们一向与巴蜀江湖上的关系密切,对五音先生敬若神明,只要抬出知音亭的招牌,一路便可畅通无阻。”后生无微微一笑道:“另一部分则由公不二率领,在巴蜀各地收购一批井盐,然后躲过刘邦军方设置的税卡,进入夜郎国。这两件事情进行得都非常顺利,而由我亲自率领的一批人马到了夜郎国时,反而遇上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哦?”纪空手的兴趣反而更浓了。
后生无道:“夜郎国的铜山铁矿的确不少,几乎随处可见,但是大宗的交易权并不在每个山主矿主的手中,而是被夜郎国国郡授权於一个陈姓世家。这一世家的家主名为陈平,行事低调,深居简出,常人根本不能见得一面,我曾一日三次登门求见,都被拒之门外。正当我无计可施之时,这陈平突然派人送来了一封手令,同意以井盐换铜铁的方式交易,这才使得整个买卖顺利完成。”
“他何以会突然改变了主意?”纪空手提出了自己的置疑。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后生无的脸上也现出一丝迷茫道:“不过我在夜郎国的时候,遇上了另外两批身分神秘的行商,他们提出的收购价格远比我的丰厚,却一直未获准采购,这让我心中也好生迷惑。”
纪空手眼睛一亮道:“你是否听出这些人的口音是来自於何地?”
后生无摇了摇头道:“他们的口音太杂,天南地北都有,难以让人作出判断。不过,看他们的举止作风,虽然刻意隐瞒,却仍掩盖不了他们身上的那股军士气质。”
车侯与扶沧海相视一眼,若有所思,抬头望向纪空手,却见纪空手淡淡一笑道:“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乱世之中,大战在即,各方当务之急,就在於储备粮草军需,而铜铁乃煅造兵器之物,理所当然成为战时各方争夺的紧俏货。”
后生无惊道:“纪公子莫非怀疑这些商人是来自於项羽、韩信的军营?”
纪空手道:“我不敢确定,但无论刘邦、项羽、韩信中的任何一方,出现兵器的紧缺都是不争的事实。自始皇当年收缴民间兵器之后,天下间的兵器不足百万之数,而这三方的发展势头极猛,数年时间各自拥兵俱在五六十万之上,兵器数量与兵力呈现明显的不成比例。只要登龙图宝藏一日不到他们手中,这铜铁之物就是这三方必争之物。因此,如果我们能与这陈氏家族搞好关系,控制住夜郎国铜山铁矿的贸易权的话,无疑会对刘、项、韩三方构成一定的制约。”
车侯大喜道:“果然妙计,能够不损一兵一卒,就能对敌有所制约,这的确再好不过了。”
后生无犹豫了片刻道:“可是这陈平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见他一面都犹似登天般艰难,我们又如何才能与他攀上交情呢?”
纪空手沉吟半晌,缓缓而道:“凭我的直觉,这陈平应该是友非敌,否则他 以三次拒绝与你见面,之后又突然改变主意?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有困果,也许……”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淡淡一笑,脸上多了一份悠然之意,让人无法揣测他心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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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殿中只剩下纪空手与红颜,两人相拥一起,默然相对,似乎都不愿意打破这宁静中的温馨。
纪空手轻抚着红颜一头乌黑滑亮的秀发,闻着那淡淡沁人的体香,突然道:“对不起!虽然我曾经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在你的面前提起这三个字,但是为了不失信於你的父亲,我不得不说,只希望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红颜斜靠在他的肩上,幽然叹道:“我明白,其实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像你这样的男人,本就不该属於我一个人。”她的眼中闪动着一丝亮光道:“你也不属於虞姬,更不属於你自己,你本是应运而生,属於这个天下的黎民百姓。”
纪空手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属於这个天下,但我心中所想的是尽力而为,不愿让此生有丝毫的遗憾,对你和虞姬来说,这未免有些不公平,可我已无退路可言。”
“君这一去,不知相逢又在何年?”红颜轻叹一声,脸上已是离愁万千。
“我不能预测今后的事情,但是今日一别,相逢终会有期。”纪空手的脸上充满刚毅。
当他的目光与红颜的秋波相对时,心中顿时涌现出无数柔情,柔声道:“只是我走之后,这峡谷中的一切事务都得靠你承担,实是有些难为你了。”
“有车叔叔与扶大哥的相助,再加上后生无生财有道,相信峡谷只会越来越兴旺,绝不会有败落之虞。倒是你一人踏入江湖,凶险异常,让人家揪心得紧。”红颜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担心,紧紧地握住纪空手的手道。
纪空手微微一笑道:“我也许天生就是江湖命,江湖对我来说,就像是鱼儿与水的关系,只有踏入江湖,我才会有活力与生命,所以你无须担心。你听过有水将鱼儿淹死的事情吗?”
红颜也笑了,虽然纪空手一脸轻松,其实两人的心里都好生沉重。谁都明白,此次离别,也许有再见的一日,也许就是永别,当自己最敬爱的父亲离她而去之后,红颜又得为爱人的离去而伤怀。
这是一种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有的人只要一踏入江湖,他就不再属於自己,因为他的根就在江湖。
纪空手缓缓地从自己的衣袖里取出三个香囊,一一将它放入红颜的手里,微微笑道:“还记得这三个香囊吗?多么精致的手工啊!当我每次站到你们的身后时,我都在暗暗惊叹,何以老天会这样厚待於你和虞姬,不仅给了你们绝世的容颜,还给予了你们如此灵巧的小手,看来上天制造一种美的东西,就是要让它美到极致,美到让人嫉妒它才甘心。”
“想不到纪大哥奉承起人来也有一套,虽然肉麻,不过我心里着实喜欢。”红颜娇嗔地笑道,脸上已是一抹飞红。
纪空手笑道:“这只是我的真心话。”
“如果你真的以为这三个香囊很美,那么它之所以如此美丽,并不在於绣它的人手巧,而是在於我和虞姐姐都是用心在绣。它的一针一线都代表着我们对你的那份深深的感情!”红颜抬起头来,与纪空手的目光交缠於虚空。
对红颜来说,大家闺秀的修养令她从不轻易地对人流露自己的真实情感。虽然当时的礼教并不如后世这般对男女之间设置种种限制,但红颜还是受身分所制约,而不能任情感自由流露。
可是面对离别,她已顾不得这份矜持。她只想让纪空手知道,虽然他纵马江湖,关山万里,她的心总是随着他,魂牵梦绕,永不分离。
纪空手又岂会不知红颜的这一番心情?感动之余,眼中似生一层雾气,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
良久之后,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略显激动的情绪,然后贴着她的耳垂悄然道:“这三个香囊之中,我依序排号,各自置入三个计划在其中。一旦你收到信使九君子或是鹞鹰传来的笺书,你照手书中的吩咐,按号拆开香囊,依计而行。你一定要记住,我之生死,尽在这香囊之中,只要你能办好这三件事情,我就可以度过凶险,逢凶化吉,切记!切记!”
红颜将香囊紧紧抓在手里,就像紧紧抓住纪空手的性命一般,拼命点头。
纪空手只觉肩头已是一片湿濡,却没有去看,他只是轻轻地将她推开,然后大步向洞殿之外而去。
他不想看到红颜的眼泪,也不敢,他只怕自己会被那如珠般的泪水融化,而改变主意。
当他即将走出殿门的刹那,只听到红颜幽幽一叹,声音中带着一阵哽咽道:“虞姐姐要我告诉你,她之所以不来见你,是怕你会为她分心,因为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纪空手的心里蓦然一颤,顿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情感,说不出是惊是喜,但他已不能回头。
他知道,只有在这一刻无情,才能最终得到他所想要的东西。人世间的一些事情,惟有无畏,惟有义无反顾,才能达到目的,他不想让儿女之情改变自己的初衷,改变自己的决定。
传入红颜耳中的,除了那沉重的脚步声外,还有纪空手那一声叹息。
叹息中除了惆怅,更有几分无奈,但谁都不可否认,纪空手在每一个人的印像中,不仅坚韧,更具有大无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