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没有看到这一刻的到来,在无声无息中,他感到身后突然有一道暗流涌动,以无比精确的角度,直透入他的心里。
是剑,来自於龙赓手中的一把剑。当这一剑刺入虚空时,其意境同样很美,可惜“铁手”却无法看到,永远无法看到。
“铁手”缓缓地倒下了,倒下的时候,两眼依然睁得很大,瞳孔中似乎依然在期待着什么。
他至死也没有明白,无论是刀,还是剑,它们最美的时刻,总是在终结的那一瞬间。热血如珠玉般散漫空中,犹如欢庆之夜半空中的礼花般灿烂……
“铁手”倒下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惊讶,而真正感到吃惊的人,居然是纪空手!
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以“铁手”的武功,竟然在自己与龙赓的夹击之下几无还手之力。
这的确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铁手”曾经与纪空手有过交手,在纪空手的印像中,此人单打独斗,也许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若是真正的击败他,恐怕不费点精神也难以办到。
难道说自己一旦与龙赓联手,彼此之间就能相得益彰,发挥出不可估量的威力?
纪空手带着这种疑惑,望向龙赓,然后彼此间都流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
然而在纪空手的心里,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轻松,虽说刚才的交手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但以李秀树的功力,只怕还是难於逃过他的耳目。既然如此,何以这阁楼中依然能够保持宁静?
这令纪空手心生悬疑,同时更不敢有半点大意。他与李秀树只不过有一面之缘,但在一系列的事件中,他已领教了不少李秀树的厉害之处,面对这样的强敌,不容他有任何的疏忽。
没有继续冲疑下去,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龙赓多加小心,同时蹑着脚步向阁楼逼近。
站到阁楼之外,纪空手的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竟然感应到阁楼中只有一个人的气息。
只有一个人,是谁?为什么只有一个人?这令纪空手大惑不解。
不过对他来说,他遇上这种事情,通常就只用一种办法,那就是推开门看,而不会去胡思乱想。因为他始终认为,人的思想是考虑有一些价值的事情的,而不必浪费在这种马上便可以看到的事情之中。
“吱吖……”门果然开了,却不是纪空手用手推开的,也不是龙赓用剑抵开的,而是有人从门里拉开的。
门分两扇,站在门里的人竟然是灵竹公主!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无神,似乎有几分冷漠。
“你们终於来了。”灵竹公主淡淡而道,好像她事先预料到了纪空手会找到这里一般。
“你果然在这里!”纪空手的神情放松了不少。能够看到灵竹公主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纪空手便感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本公主一直就在这里,这里既是本公主所选的寝地,本公主不在这里,还会在哪里?”灵竹公主淡淡一笑,彷若无事般道。
纪空手的眼中暴出一道厉芒,直直地盯在灵竹公主的脸上,冷冷地道:“你如果觉得这是一场好玩的游戏,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你可知道,为了你失踪的事情,你的父王此刻正率兵三万,驻於夜郎国界,一场大战就要因你而起。”
他看着灵竹公主渐渐低下了头去,顿了顿道:“战争是残酷的,一战下来,白骨累累;一人战亡,殃及全家。若是因你之故而伤亡千人,就将有数万人因你的这个游戏而痛苦一生。你於心何忍?”
灵竹公主的俏脸一红,显然心有触动,低语道:“本公主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年父王承诺高丽亲王,答应为他做成一桩大事,事隔多年,他既寻上门来,本公主为了兑现父王当年的承诺,当然只有出手相助。”
“你说得不错,一诺千金,重情重义,本是做人的本分,但是为了取信一人而损害到千万人的利益,这不是诚 信,而是伤天害理!”纪空手缓缓而道:“李秀树的用心之深,手段之毒,远非你这样的小姑娘所能了解的,如果夜郎、漏卧真的因你而发生战争,那么你将因你的无知成为漏卧的千古罪人!”
灵竹公主抬起头来,故意挺了挺胸脯道:“本公主不是小姑娘,用不着你来对我说三道四!”
纪空手瞄了一眼她胸前高挺的部位,微微一笑道:“你既然明白其间的利害关系,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懒得多费口舌。我只想问你,李秀树他们现在哪里? ”
这才是纪空手关心的话题,然而纪空手知道灵竹公主的个性乖张,性格倔强,倘若一上来就提起这个话题,她未必就肯一一作答。而此刻灵竹公主的嘴上虽硬,可心里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一时任性造成的恶果,已有补救之心,是以他才出口相询。
果不其然,灵竹公主冲疑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就在你们到来之前,他们还在这里,等到他发现来人是你们时,已经知道形迹败露,所以当机立断,抢在你们进来之前就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纪空手心中一惊,问道。
“当然是离开了临月台,至於去了哪里,本公主就不得而知了。”灵竹公主道。
纪空手紧紧地盯着她略带红晕的俏脸,摇了摇头道:“你在说谎!”
“放肆!”灵竹公主的眉头一皱,脸上顿有怒意:“你既不信,无须再问,就算问了,本公主也再不作答!”
纪空手吐了吐舌头道:“你又何必生气呢?我说此话,必有原因。你说李秀树他们已经离开了临月台,可我们明明人在外面,怎么就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呢?难道说我们的眼睛都已瞎了?”
他说出这话来,灵竹公主果然气鼓鼓地别过脸去,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正当纪空手无计可施之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竟是夜郎王与陈平率人闯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娜丹也跟随而来。
灵竹公主见了娜丹,好生亲热,两人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一阵子,却听纪空手道:“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灵竹公主怔了一怔,瞪他一眼。娜丹问明原由,红着脸在灵竹公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灵竹公主脸上好生诧异,目光中似有一丝幽怨,冷冷而道:“李秀树早在你们进入临月台前,就派人挖了一条通往岛外的暗道,那里藏了几条小舟,不经廊桥,他们就可出岛而去。”
纪空手心中一惊,这才知道自己与李秀树每次交锋,竟然都落入下风。对於这一点,他本该事先想到,毕竟北域龟宗与东海忍道都擅长土木机关,挖掘地道最是内行。
在灵竹公主的引领下,果然在一面墙下发现了一条可容双人并行的地道,龙赓正要跳入,却被纪空手一把拦住。
“此时再追,已经冲了,而且李秀树显然并不惧怕我们追击,否则他也就不会留下灵竹公主了。”纪空手非常冷静地道。
龙赓一怔之下,顿时会意。以李秀树的行事作风,他若真怕人发现地道,肯定会杀人灭口,所以他留下灵竹公主的原因,一来是不怕有人追击,二来灵竹公主既然性命无忧,他算定纪空手等人自然不会穷追猛打。当务之急,是要将灵竹公主送回漏卧,以消弥即将爆发的战争。
纪空手沉吟良久,突然低呼了一声:“李秀树果然是李秀树,行事简直滴水不漏。”
众人无不将目光注视在他的身上,搞不懂他何以会发出这番感慨。
纪空手道:“既然灵竹公主安然无恙而回,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
陈平道:“此时距子时尚有几个时辰,如果我们即刻启程,快马加鞭,可以在子时之前赶到边疆,将灵竹公主交到漏卧王手中。”
纪空手点点头道:“此事如此紧急,当然不容出半点纰漏,所以我们通常只能派出大批高手加以护送,但这样一来,又势必造成整个通吃馆内兵力空虚。”
陈平恍然大悟道:“然后李秀树就会趁这个大好时机,开始对房卫与习泗下手。”
“不仅如此,为了掩人耳目,他也肯定会对卞白下手,造成一种假象。这样一来,他们便可顺利完成此行的最终目的了。”纪空手断然道。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夜郎王情急之下道。
“大王不必操心,此事交给我办就成了。”纪空手微一沉吟,已然胸有成竹。
当下纪空手与龙赓、陈平站到一边,开始商议起行动的方案,而夜郎王与刀苍城守出了临月台,准备了一百匹快马守候城门外,只等纪空手他们商量妥当,即刻启程,赶往漏卧边境。
“李秀树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识穿他玩的把戏,所以这一次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纪空手的眉间已隐生杀机,他已经非常清晰地意识到,李秀树这帮人的活动能量之大,非同小可,已经成为了他们完成计划的绊脚石,如果不能加以铲除,必生无穷后患。
龙赓的眼睛一亮道:“我们虽然人数不少,却缺乏那种对成败起到决定性因素的高手,如果我与你都护送灵竹公主前往漏卧边境,只怕难以顾及到这里,势必不能对李秀树构成致命的威胁,除非……”
他显然已经猜测到纪空手心中所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纪空手道:“护送灵竹公主一事,的确重要,但李秀树既然决定对房卫与习泗下手,就不会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那上面,所以护送公主一事,反而变得安全。以夜郎王身边的高手,再加上刀苍手下选派一帮精锐,已足够完成任务。”
“你的意思是说,由大王亲自护送灵竹公主前往?”陈平一怔道。
“这看似有些风险,其实非常安全。一来夜郎王已在边境驻有重兵,以应不测之变,在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漏卧王绝不敢轻举妄动,公然出兵一战;二来灵竹公主既然回到漏卧,漏卧王便出师无名,假若硬要出兵一战,士气不振,难有作为;三来漏卧王此次出兵,肯定与李秀树的鼓动大有关系,灵竹公主既然由我们送回,他肯定会有所联想,算到李秀树这边大势已去。有了这三点,再加上夜郎王亲临,给他一个台阶下,漏卧王又何乐而不为呢?”纪空手说出了他的推断。
“那我们事不宜冲,即刻去办。”陈平看看天色,心里有些急了。
纪空手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说,但我们却不能如此做,至少要像李秀树所期望的那样,精英尽出,护送灵竹公主回国。惟有如此,他才相信我们在通吃馆内的实力空虚,方敢放手一搏。”
龙赓笑道:“然而我们大张旗鼓地出了城后,便悄悄地给他杀一个回马枪!”
“不仅如此。”纪空手望向陈平道:“在通吃馆内,对房卫、习泗、卞白三个点上的布防,表面上是一视同仁,分出同等的兵力布置守卫,但我们的重点却在房卫身上,只要房卫无事,就无碍於我们大计的实施。至於习泗、卞白,生死由命,也就随他们去吧。”
三人哈哈一笑,一个围杀李秀树的杀局就在这一笑中酝酿而成。
这三大棋王中,卞白乃韩信的人,纪空手不看重他尚且有理可寻,而习泗来自於项羽,房卫来自於刘邦,无论项羽、刘邦,都与纪空手有不共戴天之仇,何以纪空手会轻习泗而重房卫,生怕房卫受到别人的攻击呢?这其中难道另有图谋?
纪空手的这一着棋的确让人匪夷所思,以李秀树的才智,也绝对想不到纪空手会有这样的打算。所以当纪空手与李秀树再一次正面交锋的时候,从一开始,李秀树似乎就在算计中落了下风。
他还能扳回来吗?这没有人知道,世事如棋,当棋子还没有落到盘上的一刹那,谁又能推算出这是一着妙手,还是一着臭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