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哈哈一笑,意图掩饰自己的疑人之意,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看上去一表人才,犹如人中龙凤。”
当下他将目光重新转移到纪空手的脸上,沉声道:“我与陈爷虽然相闻已久,却从未谋面,是以交情不深。可今夜陈爷登门约见,似乎像是有要事要商,这倒让本王心中生奇了。”
“在下的确是有要事与汉王商量,事关机密,所以为了掩人耳目,才决定在这个时候冒昧登门,汉王不会怪责於我吧?”纪空手忙道。
“陈爷言重了,能认识陈爷这种世家之主,正是本王的荣幸。只是你此行若被夜郎王得知,难道不怕夜郎王对你生疑吗?”刘邦素知夜郎陈家对夜郎国的忠义之名,是以对陈平此举仍有疑虑,开口相问道。
“汉王所言极是,不过陈平此行,正是奉了我国大王之命而来,汉王大可不必有此顾虑。”纪空手道。
刘邦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是奉夜郎王之命而来,何不让夜郎王亲自与本王见面相谈?这样岂不更显得彼此间的诚意吗?”
纪空手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我王之所以让在下前来,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比之天下,我夜郎国不过一弹丸之地,实力疲弱,因为盛产铜铁,才得西楚霸王、淮阴侯与汉王三方的青睐,屈尊驾临。在我王的眼中,三位都是当世风头最劲的英雄,势力之大,都有可能一统天下,任是得罪了三位中的哪一人,我夜郎国都随时会有灭国之虞。所以在别人眼中,三大棋王共赴棋赛是一场盛会,但在我王的眼里,却已看到了灭国之兆,稍有不慎,势必引火烧身,酿成灾难。”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要来求见本王呢?”刘邦微微一怔道:“若是这事传了出去,岂非更是得罪了西楚霸王与淮阴侯吗?”
纪空手微微笑道:“汉王可曾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古训?”
刘邦道:“莫非陈爷认为夜郎国已置身死地?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事实上夜郎国的确面临着立国以来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随着中原局势的愈发紧张,作为大秦原来的附属国,夜郎国内的形势与中原局势息息相关,此时天下成三足鼎立之势,每一方对兵器的供求都达到了紧缺的程度,所以你们才会对铜铁贸易权如此感兴趣。但是,我想说的是,随着西楚霸王起兵伐齐,这铜铁贸易权已经没有像当初那么重要了,因为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是谁都一听就明的道理。”纪空手的说话听起来极是平淡,但最后的一句话却让刘邦心头一震,脸色大变。
“你……你……你说什么?项羽真的派兵攻齐了?”刘邦的脸上陡然亢奋起来,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是的,项羽兵入三秦之后,封立诸侯时,怨恨齐国田荣曾经没有出兵援助项梁,所以就立齐国的一位将军田都为齐王,招致田荣的怒怨,并且杀了田都,自立为齐王,从此与西楚决裂。以项羽的脾气,当然不能容忍有人反叛自己,是以这场战争也就在所难免。”纪空手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刘邦,却见刘邦默不作声,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你是从何得到的消息?何以本王会没有一点关於这场战争的音讯?”刘邦心生狐疑道。
“这场战事发生不过五天,千里迢迢之外,汉王又怎能这么快便收到这个消息呢?而我夜郎陈家世代以经商为本,深知信息的重要性,是以不仅在天下各地广布耳目,而且相互之间各有一套联络方式,虽在万里之外,却可在一日之间知晓万里之外的事情。”纪空手当然不会说出消息的来源是知音亭,编造了一段谎言,倒也活灵活现,由不得刘邦不信。
刘邦冷然道:“你何以要告诉本王这个消息?是否有所企图?”
“汉王不愧是一代王者,聪明绝顶,一猜即中。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是因为我深知,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旦错失,你必将终生后悔。”纪空手淡淡一笑道。
刘邦心神一凛,拱手道:“倒要请教。”
纪空手双手背负,踱步於花树之间,缓缓而道:“以项羽现今的实力,辖九郡而称王,手中拥有强兵百万,假如蓄势待发,可谓天下无人能敌。虽然你与韩信发展极速,已隐然形成了抗衡项羽的能力,但若真正交锋起来,最终的败者只能是你们,而不会是项羽。对於这一点,相信汉王不会否认吧?”
刘邦的眼芒标射而出,与纪空手的目光在虚空相对,沉吟半晌,终於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若双方正面交击,本王的确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纪空手续道:“不能正面交击,就惟有用奇。兵之一道,有正有奇,善谋者用之,可以奇中有正,正中有奇,绝不拘泥於是正是奇,既然只能用奇兵出师,那么西楚伐齐,就是你不容错失的最佳良机。”
“你说得很有道理。”刘邦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道:“但是本 王更想听听你对天下大势的剖析,为何此时出兵,就是本王的最佳时机呢?”
纪空手追随五音先生多时,耳濡目染,对文韬武略也已精通一二,加上有夜郎王与陈平的临时指点,使得他对刘邦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陌生,胸有成竹地道:“项羽虽然兵雄天下,但是却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也许就一场战争而言,他的确是天下无敌,但若在不同的地点发动两起战争,项羽显然还没有这样的准备,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你汉王的数十万大军;其二,就军事储备与供给来看,项羽挟九郡之人力财力,富甲天下,但是他的军队人数已过百万,虽然在短期作战中,这个弊端还不能凸现出来,然而一旦战争形成相持,那他的军需供给将是最大的问题;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项羽假奉怀王为义帝在前,然后又将其杀之於江南,已经背负不义之名,而汉王你若出兵,却师出有名,既可放檄天下,借为义帝复仇之名讨伐项羽,又因这关中本 你应得之地,出师收复,亦无可厚非。”
这精辟的分析出自於纪空手、夜郎王、陈平、龙赓四人的智慧,自然是非同小可,使得刘邦一听之下,神情肃然,显然非常欣赏纪空手的观点,连连点头道:“陈爷人在夜郎,却心怀天下,若非如此,又怎能对天下大势剖析得如此清晰分明?不过,就算本王有心出兵,但我大军之中兵器奇缺,库银空虚,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
纪空手道:“铜铁贸易权即使到了汉王手中,只怕也需一年时间才可造出足够的兵器,远水救不了近火,不提也罢。但是就算兵器充足,粮饷依然还是个大问题,以汉王的才识,应该心中早有筹划才对。”
刘邦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纪空手一眼,道:“你所料不差,本王此次夜郎之行,虽然有夺得铜铁贸易权之意,但更主要的目的,是要找一个人。”
纪空手惊道:“不知谁有 般大的面子,竟劳烦汉王大驾,千里相寻?”
刘邦摇了摇头,苦笑道:“本王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正想向陈爷求教。”
纪空手的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忙道:“夜郎虽小,终究有人口数十万,要想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寻找一个不知名姓的人,无疑等同於大海捞针,只怕在下也是有心无力。”
刘邦沉声道:“不,此人若是陈爷不识,那么这世上就根本没有此人的存在了,因为本王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陈爷的门下。”
纪空手怔了一怔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本王虽然来到夜郎不过三五日,却对贵国的一些情况已经熟记於心。夜郎国虽然立有储君,但真正操控国事大计者,非三大家族莫属,而你们陈家正是其中之一,是也不是?”刘邦很有把握地道。
纪空手道:“的确如此,夜郎陈家主管的事务就是对国内铜铁的勘探、开采、贸易等一系列繁琐之事,难道汉王需要这样的人才?”
“正是。”刘邦冲疑了片刻道:“如果陈爷能为本王寻得一位这种勘探开采方面的人才,那本王实在感激不尽。”
纪空手心里已经明白刘邦此行夜郎的真正目的了。对於刘邦来说,他对铜铁的贸易权并非如纪空手想像中的那么热衷,更希望的是开掘出登龙图中的宝藏。惟有如此,他才会在与项羽抗衡的力量上重重地添上一笔,从而使得他在争霸天下的道路上走得更加沉稳,更有把握。
但纪空手的脸上却佯装迷糊,眼中满是狐疑道:“难道找到此人,汉王就可以解决兵器与粮饷奇缺的问题吗?”
刘邦犹豫了片刻,点头而道:“我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但至少相信可以改变我们目前困难的处境。”
这是他在与纪空手之间第一次用到“我”这个字眼,而没有以“本王”自居,这说明在这一刻间,刘邦的心思全放在了寻找此人的事情之上,而且第一次没有将纪空手当作外人看待。
这似乎说明,他已开始相信纪空手装扮的陈平!但纪空手并不因此而窃喜,他心里清楚,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刘邦的眼里,眼前的这个“陈平”实在让人感到惊奇,听了他刚才那一番思路清晰的见解,刘邦已经将之归类於天才之列。
他喜欢天才,更喜欢利用天才,只有将每一个人才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他才能体会到驾驭人才的那种快感。
当他的眼睛再一次与纪空手相对时,纪空手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淡淡的笑意。
“其实你要找的人已经来了,只要你用心去找,他就存在。”纪空手笑得有些古怪。
刘邦微微一怔,看了一眼龙赓,然后重新望向纪空手道:“你不会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我说的正是我自己,论及勘探开采之术,天下间除了我夜郎陈家,还有谁敢称第一?”纪空手非常自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