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过枫叶店,都在五湖居中吃饭打尖,是以对此人还有一点印象,当下也不以为意,重新将目光盯注在李世九的身上。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范增看着一脸自信的李世九,冷哼一声道。
“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李世九不答反问,淡淡而道。
范增摇了摇头道:“老夫真的想相信你的话,可惜……”他的话只说到一半,突然“蓬……”地一声巨响,碎木横飞,杀气四溢,一条人影如鬼魅般闪出车厢,直向李世九扑来。
旋风骤起,不是因为来人,而是因为此人手中的刀,此刀一出,天地为之一暗,气息因此而森然。
明晃晃的刀,挟带着一股悲愤惨烈的情绪,划破距离,划破虚空,连闪十三道杀气,以不同的角度袭向李世九。
此刀已有必杀之势,如一头神话中的幻兽,意欲吞噬一切。
“砰……”一声炸雷般的惊响,震动了整个长街,彷如地动山摇一般,李世九闷哼一声“蹬蹬……”连退了十数步,脸色瞬息数变,显然遭到重创。
尘土飞扬,阴风惨烈。飙扬的劲气犹似暴风般狂烈,吹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李世九却感觉到一把刀横在虚空,刀已出鞘,锋芒毕现,犹如地府中勾魂的旗幡。
刀形只在空中如昙花一现,好似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刀芒一闪间,天地彷佛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包容着世间万物,吞没了每一个人的视线。
如此惊天动地的刀,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双无常脸色一变,抢在来人再次出刀之前横在了李世九面前。
他们夫妇做出如此的举动绝不是因为讲义气,认识双无常的人都知道,“义气”二字,对他们夫妇来说只是一记响屁,从来没有当真放在心上。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都是老江湖了,看出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他们如果还想活着回去,惟一的选择就是与李世九联手一搏,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滚开!”来人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他手中的刀,让双无常禁不住都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此人个子不高,身材矮瘦,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寒冰,冷得足以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的脸上涌动出一股悲愤的情绪,眼中更是冒出三尺怒火,让每一个见了他的人都以为见着一座火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吴天——”雄无常的心里“格登”一下,终於明白了来人是谁!
因为只有吴天,才会在此时如此悲愤,才会对李世九恨之入骨,因为死去的人是他的兄弟。
江湖传言,“无法无天”能够得以名扬天下,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於吴法,因为吴法所干下的大事,远比吴天要多,然而当吴天真的现身人前时,许多人才真的知道,传言并不可靠,吴天远比吴法更为可怕。
吴天的可怕之外,就在於他拥有超乎於常人的冷静,面对自己兄弟的死,他虽惊,虽怒,但不乱方寸,至始至终不失大家风范。正因为他始终保持低调,头脑异常清晰,是以他从不轻敌。
尊重对手,其实就是尊重自己,而尊重每一个对手,正是一个武道高手得以成功的因素。吴天无疑是在这一方面做得很好的人,是以,当双无常夫妇拦在自己面前时,他压制下心中的怒火,习惯性地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滚开,否则老夫不在乎多杀两个人!”吴天的眼芒一闪,射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虽然双无常也是置吴法於死地的祸首之一,但吴天一眼就看出情势十分的严峻,他只有采取惩办首凶、余者不究的方针,争取速战速决。
双无常迫於吴天的威势,禁不住再退一步,他们此时进退维艰,都同时瞟了一眼身后的李世九。
李世九迫於无奈之下硬接了吴天惊天动地的一刀,饶是他内力高深,还是感觉到体内的气血翻涌不断,难受异常,喉头一热,吐出一大口乌血来,然而,经双无常这么缓上一缓,他已迅速调匀了气息,剑横胸前,脸上分明又多出了几分自信。
“两位退开吧,他还杀不了我!”李世九显然看出双无常尴尬的处境,朗声道。
双无常的目光又回望吴天,却见吴天的眼神依旧冷寒逼人,死死地盯在李世九的脸上,显得异常专注,而他们堂堂黑白府的双无常,在吴天的眼里竟有如无物。
双无常不由心灰意冷之下,黯然退开,想到自己夫妇二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名头也挣得不少,却在今日连逢高手,受人轻视,当真连归隐之心都有了。
“你很自信!”吴天冷冷地看了李世九一眼:“通常一个自信的人,都必定有所依恃,然而你剑术虽高,还不足以对老夫构成威胁,是以老夫想问一句,你凭什么这般自信?”
“我不凭什么,只凭一句话!”李世九面对吴天慑人的气势,夷然不惧道:“这句话就是邪不压正!”
吴天一怔之下,冷然笑道:“什么是邪?什么是正?正邪之间如何区分?凭什么你就是正,而我就是邪呢?其实这些问题俱在人心一念之间,由你自己怎么说罢了!”
李世九淡淡一笑道:“你云我云,人云亦云,并不足以掩盖事情的真相,公道自在人心,绝不是某一个人就可决定得了的。我记得当年有兄弟二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夜闯阿房宫行刺大秦始皇,这等英雄行径,江湖人听了无不翘起拇指,连口称赞二人乃侠义之士,请问阁下,他们是正是邪?”
吴天没想到李世九竟然提起他兄弟二人最辉煌的一段往事,心中顿生出一股豪气,道:“当时大秦暴政,百姓如置水深火热之中,但凡是血性的汉子,理应站将出来,义无反顾地去做这件事情,我兄弟二人只不过是比别人先走了一步,也算不了什么壮举!”
“不!”李世九摇了摇头道:“侠之大 者,为国为民,那时的'无法无天',一身正气,无愧于'大侠'之称,哎!可惜的是,只不过短短十数年间,他们却由道入魔,助纣为虐,让人好不痛心!”
吴天没想到今日一战,竟然引出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不由呆了一呆,怒声斥道:“你放屁!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这十数年更是隐退江湖,不问世事,何来的由道入魔,何来的助纣为虐,你这将死之人竟敢乱放厥词,且看老夫如何收拾你!”
李世九冷笑一声,音调不轻不重,神情不卑不亢道:“你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又何怕别人评说。我且问你,你说你没有由道入魔,助纣为虐,那么你这十几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吴天自踏足江湖以来,便以侠义自居,当年更是凭着一腔血性,干出了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今日陡闻李世九如此讥讽自己,甚至将自己归类於邪魔一类,心里的怒火早已腾升三 尺,若非他静心功夫了得,恐怕早就当场发作起来。
“老夫这十几年来藏身范府,未出江湖一步,每日都是过着谈剑论道的闲适日子,这难道也有错吗?”吴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才反问道。
“这当然没错。”李世九淡淡一笑道:“可是范增是何许人也?你与他为友,这就大错特错了!”
吴天望了一眼范增道:“老夫交友,讲究情趣相设,性情相合,我与范相多年交情,情同手足,难道这还有错吗?”
“就因为他是范相,是西楚项羽的范相,所以你才错了!”李世九的口齿犀利,款款而道:“项羽此人,天性残暴,善喜杀戮,自起事以来,每攻一城,必屠城三日。当年破关中,更是杀了无数无辜百姓,掠走许多民间财富,其行径实与大秦始皇无异。你不但不将他除之,为天下百姓除害,反而全力襄助他手下的重臣,这不是助纣为虐又是什么?”
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节,饶是吴天如此聪明之人,也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范增情知若是任李世九继续说下去,虽不至让吴天反戈相击,但吴天的心里必生芥蒂,终究会为日后种下隐患,是以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之徒,你莫非凭你这一席谎言,就能让吴兄放你一马吗?你实在太幼稚了,须知杀弟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