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王听得儿子不语,便开导他:“别觉得委屈,这都是为了将来。眼下忍一时之气,等你四叔登位,我们才能松一口气。天家子弟,生来就比旁人多享富贵权势,便是坐不上那个位子,也比旁人强许多。我只能做几年太子,原是我的命,要怪也是怪那背后暗算之人,与你四叔并不相干。你莫要心存妒恨之心,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了。”
高桢忙放下茶碗,肃然道:“儿子不敢,儿子对四皇叔只有敬爱之心,从来不曾有过半分怨言,还庆幸坐上储位的是四叔呢。若换了是其他的皇叔们,儿子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更别说是过安生日子了。儿子只是……见了那些因我们王府丢了储位便疏远了的小人,心中不快罢了。”
广平王笑笑:“有什么好不快的?那种人,你四叔也不会重用的。”心中只觉得奇怪,那种小人近两三年来还少吗?儿子平日里也不见有多在乎,怎的忽然提起这个?
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便问:“你母妃回来了么?自你外祖父去后,王府里事情也多,你母妃身子又不大好,已经些时日不曾回过娘家了,今日去看你外祖母,想必会心情不错吧。”
高桢脸色沉了沉,自然猜到这是父亲在粉饰太平。之前所说的趋炎附势的小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锺家。
锺家本来不过是中等官宦人家,家世并不十分显达,当年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的储位冲早要让与颖王的,对他的儿子也都不看好,真正的高门大户生怕受了连累,压根儿就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锺家这才得以成了皇亲国戚。广平王妃锺氏本是贤淑女子,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其父也称得上是正人君子,可惜他老人家如今已经死了,锺家是锺氏的胞兄当家。这位舅舅,并不能算是坏人,只是才能平庸些,又有些耳根子软,受了妻子影响,越发热衷於权势。
广平王还是太子时,他就借着妹子的名头,向妹夫求官位。广平王知道他的能力有限,就寻了个不上不下还算体面但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风险的官职给他。他心里不太满意,又打起了外甥的主意。想着妹夫是太子,将来成了皇上,外甥便也要做太子了。若是女儿嫁给他,日后也跟妹妹一般做太子妃了。於是就成天将女儿送到锺氏跟前来卖乖。锺氏原本没想过让侄女做媳妇,可奈不住锺雅致表现乖巧,又嘴甜,与儿子相处得似乎也不错,开始有了这个想法。偏在这时候,广平王受伤目盲。失了储位,成了个闲散王爷。锺家就退缩了,不再让锺雅致上门。也不提订婚的事,旁支那边甚至还有意要将女儿锺雅清捧上六皇子妃的宝座,只是朱丽嫔一心要给儿子寻个强有力的岳家,事情就没成。
如果锺家从此疏远了广平王府。锺氏也认清了娘家人的真面目。也许两家也就相安无事了。不过是两个孩子年幼时,家长们的一句戏语,又不曾真的有过约定,谁还能当一回事呢?可偏偏锺家做起了墙头草,四皇子乐安王封储,他是广平王胞弟,兄弟俩感情一向极好,他自己也有两个儿子。可年纪太小,嫡长子比高桢要小整整五岁。锺雅致又比高桢大了半岁,显然是没有希望入围皇太孙妃候选人的。他家便又改了主意,重新提起了锺雅致与高桢的婚事,仿佛前面两年多的时间里,锺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广平王一家做了个梦而已,什么都没发生过。
锺氏也不是傻子,她如今对娘家已经有了不满,只是碍於老娘,不好与兄长争吵罢了。今天锺老夫人命人来请女儿回家省亲,也不知是打了什么主意。广平王父子俩都有些警惕。
不出他们父子所料,锺氏回府时,憋了一肚子气,却又发泄不得,给气着了,一进屋便躺了下来,按着胸口不说话,面上显露痛苦之色。
烟霞烟云等侍女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让人去请御医,又报给广平王与世子知晓。广平王在儿子的搀扶下过来看妻子:“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天儿太热,你中暑了?”
锺氏眼里含着泪,满面通红,有心要跟丈夫诉一诉苦,可又觉得丈夫已经够苦的了,何必再叫他生气?便硬是瞒了下来,强自道:“我这两年深居简出,偶然出一次门,反倒不习惯了,想必是累着了吧?不妨事,叫御医来诊一诊,要些药丸子吃吃就好了。”
广平王看不到妻子脸上的神情,见她说话语气还算平稳,便放下了心,又微笑着说:“我说什么来着?你便是窝在王府里不出门,闲了也该在花园里散散心,别整日呆坐屋中,半点不动弹。但凡你平日多活动些,也不至於出个门就累倒了。叫岳母知道了,又要为你担心。”
锺氏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只是强忍着不叫丈夫察觉异状:“知道了,王爷也是, 大热天的别四处乱走,你若中暑了,宫里皇上也一样会为你担心的。太子前儿还说,京中太热,请你到西山园子消暑,你怎的不去?家里有我呢,你不必担心,带着桢儿过去吧。”
广平王微笑:“我心里有数,你好生歇着吧,我去瞧瞧御医怎么还不来。”手下暗暗捏了儿子一记,高桢心里就明白了。母亲能瞒住父亲,可瞒不住他,他眼睛好好的,怎会看不见母亲脸上的泪水?
广平王离开了,高桢便往母亲榻前一坐,冷着脸道:“母妃实话告诉儿子吧,是不是外祖母又要您为舅舅讨官儿做了?还是又想将锺家表姐许配给儿子?”
锺氏的眼泪哪里还止得住?哽咽道:“你别管,有母亲在,绝不会叫你受了委屈!你舅舅能做什么官,是朝廷决定的,你父王如今哪里还能做得了主?太子殿下虽敬爱兄长,却也不是应声虫,锺家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至於你锺家表姐,她虽是个不错的孩子,奈何有个不好的母亲,配不上你。无论你外祖母说什么,我只不肯应就是。你的婚事,自有皇上和你父亲做主,哪里轮到锺家说话?”
高桢心道果然,面上神色更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