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帝换好了药,太医再三叮嘱不可再轻易流泪了,广平王才淡淡地说:“方才让皇上难过了,原是臣的不是。”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对自身眼下的境况不想多说,只道:“朕只问皇兄一句话,方才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广平王叹息一声,诚恳地说:“皇上就不要再把心思放到臣身上了,臣自小就学着处理政务,忙了这十几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这清闲日子,实在是不想再回去。臣实话与皇上说,您若真有为难的政务,不好寻人商量,叫了臣来帮着出个主意,也没什么。臣却是不想再入朝去烦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体了。臣瞎了这几年,好不容易能再看见,可不想再因为累着了眼珠子,又再次瞎掉。有些东西,没有失去过,是不会知道它有多珍贵的。皇上从前或许不明白,如今也该体会得到臣的想法了吧?”
皇帝是真的能体会了,非常能体会!所以他终於信了广平王几分,心里不由得生出愧疚来——他一直以来对兄长再三猜忌,却是这个结果,他都干了些什么呀!
广平王又道:“皇上是臣嫡亲的弟弟,臣从小就十分爱护你。这位子,臣既坐不上去,自然应该由皇上来坐,臣才能安心,母后才能安心。哪怕是为了母后,臣也不会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皇上也该对自己有些信心才是。先帝传位於皇上时,臣可就在旁边,亲耳听见先帝在旨意中说得分明,要传位於皇四子高钺——先帝直接传位给了你,点了你的名,没说是传给储君,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若有旁人拿臣曾经为储来说嘴,你只管当面打回去。我当日既然选择了退位,自然就不会后悔!”
广平王说到最后,从最初的“皇上”、“臣”的称呼,变成了“你”、“我”,却让兄弟间的谈话显得更亲近几分,就象是回到了多年以前,兄长时时细心教导弟弟的时候。皇帝越听越愧,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是弟弟自误了。”
广平王叹道:“也是我的不是,我早知道你心结何在,却一直不肯宽你的心,只道你想明白就好了。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就该早早上书,将王爵让给桢儿,自个儿到别院休养去,又或是返回嘉定过清静日子。到那时候,你就真个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皇帝已经快要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广平王见他这般,就知道他已经有些回转了,索性多说几句:“眼下这样的局势,我也没什么好主意,最要紧的是皇上先把伤治好了。五皇弟那儿,皇上不必忧心,他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只是让他继续闹下去,到底不象话。皇上还是先把大郎放出来吧,早日正式立储,有了储君,朝臣们心也就安定了,自然不会再跟着五皇弟胡闹。”
皇帝有些犹豫:“这样合适么?谢氏胆大包天,竟敢行刺於朕,她的血脉……”
广平王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也是皇上的血脉!二郎且不论,大郎却是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皇上扪心自问,他是否象他母亲一样糊涂?”
皇帝不说话了,他当然清楚,皇长子基本上还是个明白人,还算得上相当出色。
广平王就说了:“五皇弟在外头闹呢,你一日未立储,又这样关着大郎,外臣们瞧着,心里也要多思量几分。你又没有别的储君人选了,不放大郎,难不成真要便宜了五皇弟?!若不立储,你打算放着伤势不管,自个儿硬扛么?那还要不要眼睛了?!好不好的,大郎总是你的儿子, 你又教了这么多年,原就是打算要传位给他的。先让他出来试一试,把眼前的难关过了。日后大郎若是犯了错,你又有了更出色的子嗣,再提别的不冲。”
皇帝叹了口气,点头道:“皇兄说得是,是弟弟想错了。”
广平王放软了语气:“皇上也是一时想不到罢了,或许也有些迁怒的心思。实话说,大郎实在冤枉,皇上就给他一个机会吧。正好叫几个重臣辅佐他,将政务担起来。你得了空,赶紧抓紧时间养伤,早日养好了,大家才能真正安心。”
这话正是真心关怀弟弟的好哥哥才会说的话。皇帝心下感动,眼圈又红了。广平王忙道:“皇上万不能再流泪了,当心伤口!”皇帝忙又把那几滴眼泪给噎了回去。
广平王见状就微笑着起身道:“臣与皇上说话,也说了许久,母后那里该等着急了,臣先行告退。”
皇帝忙道:“朕与皇兄一道过去吧,朕也有几日未曾向母后请安了。”顿了顿,“皇后至今仍关在大佛堂中,该如何处置,也该有个准话了。不处置了她,等大郎出来,也要叫孩子为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