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蔚允走进办公室,他满脸不耐烦,气呼呼地把手上的文件往桌面一摔,坐进办公椅里,两手交合,压在眉心。
粱雨亲弯下腰,担心地望他一眼,轻咬唇,微叹。
又被削了,肯定。
真不晓得董事长哪里有毛病,成天欺压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快感可言?
她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奶奶煮的洛神花茶,送到他桌边。
依她的经验,只有奶奶的洛神花茶,不太甜、不太酸、不太浓、不太淡、不太……讨人厌,而且它有种奇异功能一可以安抚方蔚允烦躁的情绪。
梁雨亲越来越明白方蔚允为什么不喜欢进公司,如果每天进公司什么事都还没开始做之前,要先挨一顿骂,之后不做不错,越做越错……久而久之正常人都会把进公司当成畏途。
倒好洛神花茶,她站在桌边,笑脸迎人。
方蔚允仰头把茶喝光,抬眼与她对视。
「怎样,心情很好?」他的口气挑衅。
「不好。」老板心情不好,当下属的怎么好得起来。
「若不好,干么笑?」他挑毛病,打算拿她当出气筒。
「心情越不好,越要笑。」她在他面前竖起两根食指,压到自己的嘴角,往上提高,提出一个眉开眼笑。
「鬼话。」
尽管他是这种态度,但她才不与他计较。
梁雨亲打开柜子,拿出他的小提琴盒,拉起他的手,二话不说往顶楼走去。
他甩开她,她把他拉回来,他又甩、她再拉,像孩子般的耍赖动作,在重复十几次之后,他腻了,由着她带。
「你要做什么?」
「帮你把坏心情丢掉。」
「丢掉?说得容易。」他嘴里嘟嚷。
「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容易?」她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不管他高歪局兴。
电梯不达顶楼,最后的阶梯必须靠双脚走,梁雨亲每走两步就讲一句屁话,而每一句屁话都让他的眉头松弛了1mm.
「一枝草一点露,没有渴死的青草,只有绝食而亡的绿地。」
「你用微笑看待挫折,挫折会自卑自怨,挫折得躲进角落。」
「成功每天都在哀求失败当他的干妈妈。」
「生气是因为饭吃得不够多,吃饱了,怒气就没有地方摆阔……」
当她打开铁门那刻,屁话结束,一股凉风迎面吹来,吹掉他的最后一丝哀怨。
她转头问:「感觉好点没?」
方蔚允不想让她称心,但他骗不了自己,只好同意,「好多了。」
她拉他走向顶楼阳台,找块地方坐下。
「要不要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新鲜事?还不是办事无力、无能,不懂得高瞻远瞩……总之,我在我父亲眼里,就是一坨屎。」方蔚允耸耸肩,无奈笑着,他注定永远无法入父亲的眼。
「很公平啊。」她朝他嘟嘴唇,做鬼脸。
「公平?这是身为下属应该对老板说的话吗?」他横眉竖目。
「我没说错啊,在我妈眼里,我也是一坨屎。她嫌我丑、嫌我笨、嫌我脾气坏、嫌我有九个胃袋。我认为,嫌弃子女似乎是天底下父母亲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她伸手搭上方蔚允的宽肩,还在上面缓拍。
他收敛横眉毛,问:「你听到那些话,不生气吗?」
「气,气死了,也很受不了,我不好的地方还不是她生的。」她吐舌头、挤鼻子,表情又多又夸张。
「没错。」方蔚允附和,十分认同。
「真是不公平。」她仰高头,圈起嘴巴对天空大叫。
「啊……真是的,非常的不公平。」他学她仰头,学她圈嘴巴,学她大声喊叫,喊完,又回望她。
视线相对,两人击掌齐笑,她笑得弯腹,他笑得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而后她笑得转身,把背靠到他背上,他笑得头后仰,后脑贴上她的后脑勺。
对於方蔚允时不时的亲昵动作,梁雨亲是被迫越渐习惯了,反正前世她的豆腐早被他吃光了,加上此时正开心,她没特别在意,只顾着笑,两个人像在比赛大笑似的,他笑三分音量,她笑五分,她笑完五分,他笑七分,看谁笑得比较夸张。
笑声持续着,响彻天际,驱逐了不愉快的心情。
到最后,她笑脱了力气,趴在地上喘息,结束这场笑声竟赛。
他转头看她,然后转身像小狗那样,跪趴在她身旁看她。
「粱雨亲。」他低声叫她。
「怎样?」她转头,与他四目相望。
「你是外星人吗?」他缓缓凑近她。
「你才是火星人呢。」她对他扮鬼脸。
「有可能,所以我们的频率才会那么相近,只有你,才能逗得我开心。」
「我又不是喜剧片。」要逗他开心,周星驰比她更好用。
「喜剧片哪有你的本领?」
粱雨亲一笑,坐起身,背靠在墙壁上,而他也跟着坐起身,臂膀与她相靠。
「梁雨亲,下次……我去你家坐坐吧。」他歪歪身体,用头敲碰她的头,他的脑袋再度犯贱。
「为什么想去我家坐?」对付贱人,得比他更贱,所以她用头回敲他。
「因为这样才公平。」
「我也没去你家坐过啊,哪里来的公平?」
「你见识过我爱骂人、爱挑剔人的父亲,可我没见过一天到晚想把你踩扁的妈妈。」他的手臂环上她的肩。
「经理。」她深吸气,突然认真地说。
「怎样?」
「其实……我说谎。」她点点自己的嘴唇。
「怎么讲?」他斜眼晚她。
「我对我妈并没有那么生气。」
「为什么?你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你不是还说,她只差没骂你是四脚牲畜。」
梁雨亲一晒。「虽然如此,但我总是能够在她生气时,听见她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什么话?」
「她骂我丑时,真正想说的是,唉,你要是长得漂亮一点,在职场上、爱情婚姻上,不是可以多占点便宜吗?她说我笨时,想说的却是,你要是聪明一点,我就不必担心你在外面被欺负……她想说,女儿啊,脾气收敛一点,才不会在无意中得罪别人,不会在背地里被攻击,女儿啊,你现在年轻,新陈代谢好,万一照这种吃法下去,三十岁后你会胖得像猪,高血脂、高血糖,妈真的很担心你的健康。」
她说着一笑,看向他,想告诉他,父母亲的责备后面,往往是无止境的担忧。他望着她,不语。
「干么用那种眼光看人,很恐怖。」她鼓起腮帮子。
「我没听见我父亲的真心话,不过我听见梁雨亲的真心话了。」
他捏捏她的鼻子,再捏捏她的嘴,捏完嘴再捏脸,一张脸长得好好的,没事东皱西歪,是怕人家嫌她太美吗?
「我有什么真心话?」
「粱雨亲的真心话是一方蔚允,你不是办事无力,而是不够积极,只要你愿意,绝对可以创造奇迹。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试试看自己是不是像你父亲说的那样无能?」
他说完,她失笑,大家都说方蔚平有双狐狸眼,可以轻而易举地看透人心,可现在看来,狐狸眼似乎不是方蔚平的独有专利。
她双手在胸前交叉,弓起双脚,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老板啊,知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有人愿意把一个又一个的企划案交给你,羡慕你有机会证实自己的能力,羡慕你有许多的资源可以利用,羡慕你比我这平凡人更容易登上成功的阶梯。我对你的羡慕,有这么多、这么多……」她展开双臂,比划出一个大圈圈。
「羡慕?」他的头凑近她,近到粘在她额头上。
「羡慕。」她用力点头,带动他的头也跟着一起动。
「真的羡慕?」他摇头,也带动她的头跟着一起摇。
「真的羡慕。」她又点头,让他跟着一起点,不管点头、摇头,两颗头颅的动作皆一致。
「想不想和我分享我的企划案、我的机会、我的资源?」他抛出一个饵,又将额头离开她五公分。
她用最快的速度上勾,猛然抬头,脸颊却抆上他的唇,顿时颊上的微红转为爆红,但仍难掩眼底的兴奋。「可以吗?」
「可以,我刚刚拿到一个讨人厌的工作。」他装模作样,假装没有因为她的兴奋而快乐。
「什么工作?」
「去邀请一个难搞的艺术家和我们合作。」
「公司什么时候要开拓艺术市场?」她没听到这个消息啊。
「那位艺术家开了间很好的代工厂,是上一辈传下来的,他们做出来的产品口碑相当棒,只不过艺术家人很难搞。
梁雨亲乐观道:「对别人来说,或许难搞,但对老板而言,半点不难。」
「为什么?」她就这么看好他?
「因为老板也是艺术家啊。」
她打开带来的小提琴盒,把琴和弓交到他手上。「我可以听你拉琴吗?」
他看了看小提琴,笑说:「可以,但要先约法三章。」
「好啊,哪三章?」
「第一章,听我拉琴,你不可以睡看。」梁雨亲闻言笑开,上次是她太累,他的琴音又有催眠作用,怨不得她想睡觉。
「第二章呢?」
「就算不小心睡着,也不可以打呼。」
「哪有,我从来都不打呼的,你不可以诬螟人。」她抗议。
「我有录音。」他作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不要……那天是特殊情形,一定是我太累,要不然就是……哦,我的睡姿不正确,压迫到喉咙……」
他微微一晒,不理会她的辩解。
他那个摆明不相信的表情让粱雨亲长叹,算了。「第三章呢?」
「在你还没有入睡之前,不可以用粉丝般的爱慕眼光看我,那会让我受到重大惊吓,可以吗?给你三秒考虑,一、二……」他真的超爱对她玩读秒。
梁雨亲拍手大笑。「成交则
方蔚允笑着拿起琴,调音,架好弓,悠扬流畅的曲子从他手中流泄出来,而她努力不花痴,但她的视线依旧无法自他身上转移。
他是个很容易吸引异性的男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有女人为他深深着迷,他开朗明灿的笑容让人心醉,他那股淡淡的音乐家气质让人倾心……唉,面对这样的男人,她怎么能不动心?
方蔚允的视线一样无法离开粱雨亲的脸。真是厉害的女生呢,才一席话就把他满心的怒气给轻易抹去,把父亲用尽心思,想逼都这不出来的企图心给引了出来。
如果他的人生因此有了重大改变,梁雨亲便是他人生中的最大贵人。
粱雨亲晚上要打工,白天还得跟方蔚允一起去搞定那个难搞的艺术家。
事情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顺利,但她有驴子性格,转一次,磨不出豆浆,她就转五次、十次、一百次……她这种人,不轻易放弃。
果然十几次的诚恳拜访,他们终於软化了对方,今天他们不但签下合约,艺术家还送了梁雨亲一张素描,上面画的是她的笑脸。
艺术家说:「奇怪,为什么你微笑时,眉宇间总是带看淡淡哀伤?」
她狐疑地反问。「有吗?」
有!方蔚允肯定,他只是讶异於艺术家的敏锐眼光,在短暂的接触中,就能观察得那么仔细。
离开艺术家的工厂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开车送梁雨亲到她打工的咖啡厅,她有点兴奋,因为他们终於达到董事长的要求,也有点紧张,因为怕董事长的要求此他们办到的还高。
她一面整理包包,一面说:「你明买一定要告诉我董事长的反应。」
送走她,方蔚允回到公司,带着合约书到董事长办公室时,见到大哥和妈妈都在,父亲难得地没有对他说教,而妈妈说:「我就说我们家蔚允很有本事的,果然,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这次的成功。」
然后,大哥想打电话,约方蔚信和黎慕华、黎慕易一起吃饭。
但他拒绝了,因为另一个功臣还在上班受苦。
梁雨亲说她要赚很多钱,因为聘征信社很贵。他问,聘征信社是想抓谁的奸?她说,不是,她要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他要她把照片拿出来,他要帮忙,她却回答,她哪有照片,只有她凭想像,口述请街头画家帮她画的素描。
梁雨亲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电话、住址,不知道对方的职业或过往,只凭一张想像中的长相素描就要征信社找人,他敢肯定。那家敢接下这个Case的征信社,百分之百、干分之千、万分之万在诈骗她的钱。
然而,粱雨亲的眉目间又不经意地流露出那抹哀伤,她说,就算是被诈骗,她也认了。
方蔚允离开公司后,来到梁雨亲的家,随即受到她的奶奶、母亲和妹妹梁雨澄的热情款待。
他们邀他一块吃了饭,三菜一汤,其中有一道是腌萝卜,是梁奶奶自己做的,梁妈妈说桌上有这一盘,再多的饭都会被吃光光。
粱奶奶把大部分的菜拨到方蔚允的碗里,还不断说:「不好意思,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你。」
方蔚允吃到他人生当中难得一见的便宜大餐,但他吃得很尽兴,因为餐桌上除了饭菜,还有浓浓的人情。
梁雨亲没说大话,她的妈妈和妹妹真的比她漂亮许多,梁雨澄是那种走在路上肯定会被星探递名片的女生,只可惜运气不好,到目前为止还没遇过星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