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禅眸光漠然,衣袍迎着江风飘扬:
“我是通文馆的掌门,门下一应众人,皆可开革除名。”
坐镇孤舟的老者抬头一笑:
“海禅,你对我仍旧有怨?”
他望向燕子矶上的那袭青衣,仅仅站在那里,似能牵动十方风云,散发出来的耀目光彩,几乎盖过皓月江流。
此生教出这么个徒弟,足以说无憾了。
“我从未怨过师父,传我一身艺业武功,窥见武道广阔天地,这是大恩。
我只是遗憾,为何当初掷地有声,陈明通文馆约法三章的那人,最后却违背自己所言。
寄骸髓於修炼之途,夙夜不懈,生死无念,以臻世之极巅!
师父,四大练之后并非无路,为何要就此止步?”
宁海禅语气出现一丝波动。
“人在世间,红尘牵绊,岂能无有挂碍。
我许久前就说过了,海禅,你所走的那条无拘无束道,实则是无情无义路。”
老者一人压住孤舟,任凭波涛汹涌,也掀不动半分。
“你要斩断心中一切,断绝万般纠葛,容不下丁点儿余地。
无亲,无故,无友,无旧,孑然一身。
旁人学不得,也做不到。”
宁海禅未置可否,他有些怀念,义海郡外那座小小的武馆,穿着粗布麻衣的师父教自己如何站桩养气血、拿捏拳架子。
城中的武行讲究多,规矩重,外乡人想要立招牌,不容易。
通文馆并非啥名气大到没边的厉害势力,真要仔细追溯,除非往上五代,兴许才能跟所谓的上宗攀上几分关系。
“同出一门,师徒两人,最后分道扬镳……你瞧不上师父,觉得师父低了头。
可黑河县是一方屋檐,义海郡又是一方,天水府还是一方,人生在天地中,如何能不低头?”
老者宽肩厚背,虯髯如草,极为高大,甫一起身,宛若雄壮山势撑天而立。
“郡城十七行,多半都是给府城勋贵赚银子的,你一口气灭掉一半,惹上天大麻烦。两三个道艺四境拦不住你,换作几位打破生死屏障的鬼仙呢?
便如伱所言,四大练后,还有神通,凡事只进不退,我怕你死在半道。”
宁海禅不为所动,轻声道:
“一桩麻烦能扯出千种因果,如果杀人之前,前后都要想明白,干脆出家做和尚算了。
人上有人,天外还有天,管这么多,我这辈子就该缩在那座小武馆,也不可能给师父你打出义海藏龙的那块匾。”
老者欣慰一笑,他平生见过形形色色,不知凡几的江湖武夫、权势贵戚,这种话唯有宁海禅说得出。
“把通文馆交予你,我不后悔,这份传承在我手中,兴许才是埋没。”
宁海禅昂首:
“师父家传的这座馆,我也接得住,我的徒弟,亦如此。”
老者扬声:
“何等少年英杰,得你这般赞赏?”
宁海禅远眺怒云江,嘴角微扬:
“改日他入义海郡,师父你会见到的。我打算领他进祖师堂了。”
老者面色微变,尔后欢慰:
“我曾以为,天底下只有一个宁海禅,再无第二个。
没料到,通文馆在你手里,还能后继有人。”
宁海禅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