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他离开义海郡,之前的恩怨血仇一笔勾销。
可是十三行、排帮、道观、武行共同立的约。
莫非,翁前辈不想认了?”
翁姓老者嗓子像卡着痰,说话含糊:
“没忘,如果老夫真忘了,干山门就不会至今还未挂匾开门,收徒传艺了。
擂台上的一场场生死,方成武行的一条条规矩。
愿赌,就要服输,这个道理,老夫再不要脸面,心里也明白。
但一码归一码,武行与宁海禅结的梁子消了。
可干山门与通文馆的仇,清不了!
陈师傅你教了个好徒弟,三十岁入宗师,四练圆满成就,老夫自知挡不住。
只是武行的恩怨,就跟功夫一样,代代相传,除非绝了根,不然没尽头。
我不如宁海禅,我认。
我的徒弟,却未必会输给白七郎。”
陈行颔首,放下茶杯,双手置於膝盖:
“原来如此。百擂坊今日开门的一家家武馆,都是存有此心?
大的,对付不了,所以逮着小的欺负?”
翁姓老者面露惭愧之色,语气却很沉静:
“老的无能,只盼小的出息,这也没法。
宁海禅他打断武行一条腿,让百擂坊十年关停一半武馆,憋了整整十年的一口闷气,总归要出。否则,武行再也站不起来。
金乌门的梁悼安,换血七次的拔尖苗子,被他打得咳血三日而亡;
长乐门的周瓶,摘取金肌玉络、汞血银髓,两样圆满成就的稀罕衣钵,也让废了手脚,半年后自缢家中……
陈师傅,这条街上哪一家,没因为通文馆披麻戴孝。
倘若今夜让宁海禅的亲传徒弟,大摇大摆跨过百擂坊,还在苦熬的两百六十三间武馆,不如遣散门人,带着祖师牌位远走他乡,另谋生路。”
陈行眉毛扬起,依旧端正坐着:
“所以,翁前辈打算用命拦着我,好叫百擂坊的众多练家子,从我徒孙身上找个场子,也算武行赢了通文馆一次?”
翁姓老者坦然回道:
“陈师傅,你又何必插手,宁海禅已经将你逐出师门了。
老夫活了六十七载,从未听说徒弟除名师父,此事堪称武行笑柄。
我们有分寸,不要白七郎的性命,只想他败一次,通文馆输一场。
让那块义海藏龙的金字黑匾,也蒙一回尘。”
武行当中,开革除名并非简单的事儿。
道丧之前,乃有天、地、君、亲、师的纲常礼法。
假使徒弟忤逆,触怒了师父,或者犯下天怒人怨的大案祸事。
为了撇清关系,往往就会被除名,不得再列门墙。
同时被传授的本事,也要原样被收回。
这就是话本里头常常提及的,废掉武功。
宁海禅是否废过陈行的功夫,武行众人不清楚。
但有一样确凿无疑,这位陈师傅所修的真功根本,曾在十年前被彻底毁去。
因此大大折损生机命元,再无晋升神通秘境的半点机会。
所以,翁姓老者才会劝说陈行袖手旁观。
以他的视角,自个儿贵为师长,却被亲传徒弟忤逆负恩,篡夺掌门之位,开革逐出,且还废掉真功,损毁根基。
再深厚的情分,亦该反目成仇!
“徒弟不认师父,但师父又没说不认徒弟。”
陈行摇摇头,眸光落向翁姓老者,那张和气的面庞,终於浮现几分不耐烦:
“当初,我也许不该拦着他,一鼓作气把你们这些腌臢货色全部打死,省心省力,再无麻烦!
翁秀生,陈某人叫伱一句前辈,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翁姓老者眼皮抬起,迎上陈行的目光:
“陈师傅,武行常道拳怕少壮,那是功夫未到火候。
你一个被毁掉真功根本的四练宗师,不一定斗得过老夫这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
他那张牙都要掉光的嘴里,每吐出一个字,筋骨就发出闷雷滚荡的轰然大响,好似震荡全身皮肉,一股股沛然的生机命元,宛若涌泉喷发,充盈於百骸之内。
那袭黑袍顿时被扯得稀巴烂,化为蝶飞乱舞也似的破烂布条,显露出极为精壮结实,泛着黄玉般色泽的强横肉壳。
“陈师傅,我没几年好活了,但拚掉你半条命,不算难。”
翁秀生原本沟壑纵横的皱纹被抚平,根根发丝从灰白变成乌黑,浑身上下无不充斥勃勃气血,几如怒云江般宽广,全力施为之下,足以凝聚出二三十丈高的笔直狼烟。
陈行并未起身,他的目光甚至都没过多停留在翁秀生这里:
“你大概不晓得,宁海禅成名之前,他那个绰号‘十渡阎罗’的师父,名头也挺响亮。
我要打死你,用不了第二拳,但现在你还不用死。
让我徒孙将你们武行仅剩的那口气踩灭了,你再上路。”
受到陈行这般羞辱,翁秀生勃然色变,十年前,他两个视如亲子的亲传徒弟,让宁海禅打得筋骨俱碎,成为废人。
於是,背地里跟那时的十七行苏家联手,追杀那个未成大气候的煞星杀胚。
结果不仅没得手,还被宁海禅使阴招下毒麻翻,险些丢掉性命。
这些年,他闭门不出,仔细养生,宛若老鳖收敛精血,看似肉身老迈,躯壳衰朽,实则功力不退反进,更显得精深。
“陈行,你狂妄……”
翁秀生怒发冲冠,滚滚无匹的气血当即就要化作狼烟,冲破传习馆的屋顶。
他五指张开,阴阳劲力相互摩抆,如握霹雳迸发巨音。
只这一记掌力,就能震惊百里,使得周遭十丈之地尽变齑粉!
“老东西!你太聒噪了!”
陈行仍旧坐在圆凳上,仿佛大岳岿然,但随着他一动,整个天地恰像塌陷,宛若被翻转过来,瞬间盖过翁秀生轰雷掣电的刚猛掌力!
咚!咚咚!咚咚咚——
陈行抬起的手掌,每往下压一分,翁秀生那股喷薄而起,几欲冲霄的气血狼烟就消弭一成。
“你,竟然又重修了真功根本!”
翁秀生双眼圆睁,毕生积蓄的底蕴倾尽,肉壳经流的气血鼓荡,发出“哗啦啦”的浩大水响,好像大河奔腾惊涛激荡,这种声势简直震撼人心!
尽管如此,他却如同一条被擒拿的大龙,无论如何都难以挣脱,宛若黄玉浑然一体的身子,寸寸矮下!
坚硬得像宝兵神铁的根根骨骼,哢哢爆碎,滚烫的热血从七窍喷出!
“好好看,我徒孙怎么打灭武行!”
陈行那只宽厚的手掌最后落在翁秀生的脖颈,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死死地掐住,让他望向传习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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