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贵教当中,真有人服过么?”
鲁仲平冲疑问道。
“有的。以百岁散居多,千秋丸次之。万岁丹嘛,这玩意儿稀罕得紧,并非随意练得出来,本教成立以来,也就一人有幸吃过。”
周二先生轻声说道。
“那人……”
鲁仲平好奇心起,可问到一半又赶忙住嘴,他不想知晓太多四逆魔教的秘辛,免得再也无法脱身。
“那人失踪了。他用了五百年的时间,逃出我教总坛。最近一次现身是十年前,与子午剑宗道子寇求跃相见,从此渺无音讯。”
周二先生坦然答道。
五百年?
鲁仲平眉头皱起,四逆魔教不是龙庭治世之后,方才冒出的么?
“我教随道丧而立,伴浊潮而起,只是习惯隐介藏形,不喜招摇罢了。”
等周二先生话音落下,行驶的马车也停在龙湖别院门口。
“白七郎与他阿弟,我暂时不会动他们,这一阵的风头过去,他俩总要有一人,入我炉中。
至於宁海禅,四练宗师固然值得敬畏,我教四大护法,筋菩萨、骨修罗、皮魔王、肉金刚,皆可寄托庐舍行走人间。
鲁老爷,你和郑家、祝家,乃至其他各家,都把这人视为眼中钉,你与他,更是杀父之仇。
不妨一起筹笔大供奉,捐予我教,我愿摆下四方神台,直接请下四大护法,将其除掉,如何?”
鲁仲平眼皮一跳,除了宁海禅?
旋即摇摇头:
“犯不着惹他。只要宁海禅没进义海郡,与十三行相安无事,干嘛吃饱了撑的,捋他的虎须!”
他想得明白,万一四逆魔教没办成事儿,留下个烂摊子,受苦遭罪的,还是自己。
并无半分实质好处!
至於区区杀父之仇?
老头子不死,我怎么继承位子当家做主?
鲁仲平冷笑,他从二十岁起就巴望着老爹进棺材,好让自己做大老爷了。
原阳观,冲虚子盘坐大殿,不同於璿玑子喜欢於后山结庐静修,他这么多年,始终都是与众多童子一起行早课、晚课。
今日念过《五帝宝诰》,他徐徐睁开眼,挥手屏退左右两边年纪各异的道童:
“清风那夯货,怎的还不回来。没料到白七郎竟是宁海禅的徒弟,这下可有些难办了。”
冲虚子等得略微心焦,他深知收徒弟这种事儿,比的就是谁下手快。
好不容易见着两株好根苗,倘若没拿捏住,堪比垂钓拉竿跑掉五十斤大鱼。
百年之后,临终之前,还余半口气的时候,都要猛地坐起怒捶床板。
“宁海禅这人……武夫而已,他教武功,我传道术,应当不犯忌讳。”
冲虚子与那位打得十七行不敢抬头,灭掉四家才肯罢休的义海郡煞星,有过几面之缘,深知此人的难缠,不比秋长天这个瘟神逊色。
当年十七行花了大价钱,请动止心观的青玄子施展追踪秘术,布下天罗地网,也叫宁海禅一记“天人纵”横空而走。
后来青玄子莫名人间蒸发,生死不知,天水府那边的紫籙道官一度怀疑是宁海禅所为。
毕竟此人记仇,众所周知。
若非通过山水观照证实清白,确认宁海禅并未离开过黑河县,说不定又要牵扯一段不小风波。
“凡事以和为贵,贫道也不跟他抢徒弟,先扒拉进道院,上报天水府,记一笔小功。
慢慢地,再弄到自己门下,好生培养。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倒……”
冲虚子老谋深算,对付宁海禅这种性子,一昧讲背景、说利弊毫无用处,以诚相待才是上策。
拜入通文馆,武道走得再远,撑死了,也就四练宗师,称霸一方。
但进入道院,日后可是能考道试,做道官,名列上三籍!
说一句“前程似锦,鹏程万里”绝不为过。
“万事俱备,只欠清风将人带上门了!”
冲虚子捋了捋长须,正要再派道童打听情况,却见一条青光莹莹,宛若蟠龙的浩大神魂,倏然飞到原阳观中。
炙热的日头下,这条神魂恣意遨游,竟无半分损伤,足见道行精深。
“不知璿玑道兄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冲虚子目光一沉,这般大摇大摆无视禁制,以神魂出窍来到原阳观,委实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若非贫道无望突破鬼仙,即将告老,岂容你放肆!”
冲虚子大恨,如今他只能任由璿玑子骄横狂妄,却选择忍气吞声。
用自家道童清风的话来说,便是“惹到我算你踢到棉花了”。
“冲虚道兄,之前听说你偶有所感,欲要游方,我大为遗憾,搜山检海大醮无你主持,凭我一人之力,未必把控得住。
而今见你还在观中,当真喜出望外。”
璿玑子神魂散发蓬勃生机,犹如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光晕涟漪,浓重威压肆意荡开,惊得那些道童跪倒一片。
“今夜,我欲搜检义海郡方圆千里!还请道兄助我一臂之力,切勿推辞!”
冲虚子脸皮抖动,垂下眼皮道:
“璿玑道兄既有所请,贫道哪有推却的道理。”
他长身而起,搭在手上的拂尘一甩,举步迈出大殿。
脚下腾地驾起一团灰蒙蒙的云气,离地五六丈,直奔城中衙门。
“倒是识相。”
璿玑子神魂闪烁,化作一条经天长虹。
其光华耀眼,轰隆大响,声势极大,惹得百姓大呼“神仙”。
“师爷,城中有奸贼觊觎你徒孙!你可得管一管!”
未时过半,趁着阿弟白明拖住原阳观的清风道童,白启赶忙跑到传习馆。
见到身材雄武,昂藏如山的陈行,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安稳感。
放眼整个义海郡,估计也没几个人挡得住师爷的黑虎掏心吧?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打你的主意?按理说,不应该,你师父的凶名赫赫,纵然过去十年,也能镇得住人才对。”
陈行身着利落劲装,正在前院摆弄木人桩,看到好徒孙上门,脸上不由展露笑意。
“古董行鲁家大老爷,鲁仲平身边有个人,他一直瞅我和阿弟,眼神很邪。”
白启如实告知,娓娓道来。
换成旁人听到这番话,恐怕会觉得他莫名其妙,被多瞧两眼就冠以“奸贼”名头?
忒离谱了!
但师爷晓得五部大擒拿之一,心意把的妙处。
尤其白启表明自己洞开眼识、耳识,灵觉敏锐,极为擅长捕捉恶意。
更是有着十成十的可信度!
“鲁仲平……这老小子祖上三代做盗墓的,走的是卸岭路数,比不得风水道人手段繁多。
他爷爷曾是义海郡绿林道有名的响马头子,曾经纠结千人大铲大锄,牛拉马拽,硬生生凿开一座地下大墓,弄出不少财货,这才发家。
借着古董行当的幌子,帮绿林道洗货,主做‘红货’、‘白货’生意,‘黄货’、‘黑货’极少碰。”
陈行简略介绍了一下鲁家的背景,白启会意,所谓红货,便是杀人放火的见血之物;白货则为挖坟掘墓的陪葬出土;
而黄货多是是自家收藏或者传於后人的宝贝,以金银为主;黑货则来路不干净,犯忌讳,甚至可能是朝廷押送的茶纲﹑盐纲、生辰纲,诸如此类。
后面两样,一个买卖小瞧不上,一个泼天罪担不起。
鲁家自然不敢沾。
“听你这么一讲,那位周二先生确是奸贼,觊觎你们兄弟俩。”
陈行不愧是宁海禅的师父,做事如出一辙的爽利,绝不拖泥带水,定了性之后,直接道:
“我看今夜天色好,月黑风高不下雨,师爷替你做了这人,省得夜长梦多!”
现杀么?
会不会太没技术含量了……
瞅着霸气外露的师爷,白启小声建议道:
“要不然,咱们先打个窝,钓鱼执法?好歹是郡城,有道官坐镇,万一被发觉了,於师爷的名声有碍,传习馆的招牌有损。”
陈行眼神诧异,旋即颔首道:
“这一点,你跟那孽徒倒是不一样,凡事考虑得更仔细。
道官坐镇,确实该给几分薄面。
好徒孙,你不妨说说,该怎么除此一害?”
白启凑近过去,轻声道:
“我把姓周的,钓出来,然后打死,盖上白布,送到鲁家。
凭我心意把所捕捉到的气息,足以判定这人非良善之辈,届时就栽个白阳教余孽的名头!”
白阳教余孽?
陈行脸色古怪,忍不住道:
“白阳教素来光明正大,哪里会收容这样的宵小?”
师爷你糊涂啊!
白阳教可是造反大户,里头能有啥好人!
白启暗暗腹诽,倒也未曾指正师爷的错误认知,只顺着话头接下去:
“反正就是寻个由头,赤县神州各种邪门教派多得很,白阳教名头这么大,栽上去准没错。”
陈行面皮一抖,忽地恍然大悟,之前白阳教声名狼借,难道便是这样替别人背了太多黑锅?
什么“窃取府城司库灵机百釜”、“烧毁粮仓十座”……压根八竿子打不着的糟烂事儿,皆算作白阳教所为!
“师爷,你觉得如何?”
白启抬头问道。
“甚妙。”
陈行点头,眼神幽深:
“依我看,那位周二先生,应当就是白阳教的了,而且地位不低,属於护法之流。
听闻止心观正在捉拿白阳教余孽,你若料理此人,当是大功一件!
好徒孙,你这一计,真是替师爷帮了大忙。”
大忙?
白启挠挠头,难道师爷你也想上进,考个止心观的编制?
龙湖别院,周二先生蓦地脖颈一凉,他紧了紧衣袍,又按了按略微松脱的面皮,心道:
“这皮囊,终究差了些意思,用不了多长时间,又得换一副新的。
若能寻得一张摘得四练成就的好皮,足以用上百载。”
周二先生想起今日在何府出现的白七郎、还有他阿弟,那股被压下去的躁狂心思,再次蠢蠢欲动。
“弃绝大慈至圣,视皮囊如衣物,用过则舍……这长生之法固然好,但一日不成鬼仙,神魂念头就容易蒙尘昏昧,忘记自己是谁。
皮囊不可换得太勤快……”
他正思忖间,异於常人的鼻窍嗅觉,忽地捕捉到一丝极为诱人的馥郁香气,勾得腹内饥鸣如雷,好似打鼓般咚咚作响,五脏六腑宛若一张血盆大嘴,欲要吞掉些什么。
“这股气息,竟然触动肉金刚赐下的《道贼经》!”
周二先生立刻喉咙滚动,眼中冒出绿油油似的光芒,嘴巴留下丝丝涎水,好像饿极了的野狗。
尽管内心深处觉得不该过去,可能有诈,但他所修的《道贼经》,乃是参悟六腑的水谷精微之妙,一旦起了摄食之念,自身绝难控制。
“肉金刚赐我法符!四练宗师近身也难击杀……”
周二先生脚步挪动,眼眸彻底被绿油油的光芒覆盖,直奔那缕香气散发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