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果真是白阳教余孽(1 / 2)

龙湖别院位於城东,靠近刹雪湖,推门出去,就可以看到长长的落霞堤,其上栽种棵棵垂柳。

俗话说,百柳成行,千柳成烟。

每当晚风吹拂而过,窍细丝绛飘扬飞舞,宛若翠海,煞是好看。

因着这般出彩景色,十里长的落霞堤时常聚拢来许多自诩风流的文人骚客。

他们流连於各色画舫,吟诗作对,游赏煮茶,端的快活。

过往的行人时不时就能听见一连串娇媚笑声,好似银铃碰撞,勾弄得心痒痒。

使得他们忍不住驻足张望,意图窥探内里的几分春色。

没银子进这销精窟,看两眼也不亏!

夜风习习,吹拂垂柳,一艘泊在岸边,招徕客人的宽长画舫。

几个小厮正举着挑杆,挂起盏盏大红灯笼。

懂行的风月老手看到,便知道这是开张接客的意思,自然会呼朋唤友,登船入阁。

“落霞堤的烟花场所,以会芳园和闻莺阁最为有名。”

陈行那条昂藏身躯出现在湖岸堤上,颇为醒目,竟是招惹好些倚靠在画舫栏杆的莺莺燕燕调笑发浪。

“好精壮的伟男子!”

“要能跟他春宵一度,不收银子也成!”

“你个小骚蹄子,原来喜欢这一口,图老黄牛会犁地么?”

“我却偏生爱摘嫩草,瞧见旁边身姿挺俊的小郎君没,真真看得奴家心都化了……”

白启五感敏锐,这些放浪轻佻的逗弄言语悉数传进耳中,他垂下眼皮,心下暗道:

“谁不晓得,落霞堤最有名的两大风光‘柳浪闻莺’与‘会芳群宴’。

但师爷带徒孙来这地方,算怎么一回事?”

白七爷上辈子也算风月场的老手,见过些大世面。

但跟师门长辈共同出入烟花地,确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此处离着龙湖别院很近,左右不过几百步,人多热闹,众目睽睽,最适合钓鱼了。”

陈行目不斜视,浑然没把庸脂俗粉放在眼里,轻声道:

“我刚让子荣打探过了,那位周二先生从天水府来,来历不明,跟脚莫测。

作为道修,按理来说,收束杂念,降伏心意,乃最基本的功课。

但他甫一见你,却情难自控,多半出身旁门左道,甚至‘邪魔教派’。”

白启下意识问道:

“难道真是白阳余孽?”

那几个受到龙庭通缉,被列为大逆反贼的邪魔教派。

他只接触过白阳教,理所当然就想到了。

“好徒孙,莫要被人心成见带偏了。”

陈行眼角抽动,语重心长道:

“白阳教……据我所知,对於门徒遴选颇为严格,少有作奸犯科之辈。

周二先生应当属於‘四逆魔教’。”

师爷这么帮白阳教说话,莫非……里头有认识的熟人?

白启心底犯着嘀咕,而后连连点头,绝不让话落地上:

“四逆魔教?”

陈行沉声介绍道:

“千年道丧,浊潮涨落,席卷赤县神州,让诸圣真统,百家法脉几乎全部灭绝。

礼崩乐坏之下,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纷纷趁势而起。

四逆魔教乃当中最离经叛道的一支。

他们弃绝四圣,而立新神,拥抱浊潮,庆贺道丧。

崇尚杀生祭祀,献祭万灵命性……但凡入教之信众,不再把自身视为‘人’,而是‘大道逆子’,即悖乱天道,忤逆法理的‘孽根祸胎’,存在的意义,就是毁坏一切约束规矩。”

按照师爷所说,这帮人确实很贴合“魔教”之名。

一群想把美好踩烂,圆满打碎的搅屎棍!

换成啥时期,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白启咂嘴,相比之下,只为造反的白阳教倒是很纯粹,甚至有些兢兢业业。

无论哪朝哪代,只想干大事,杀皇帝,改日月,换新天!

简直堪称劳模!

“师爷,四逆魔教啥子来头?怎就突然冒出来了?”

听到徒孙这样发问,陈行不由笑道:

“四逆魔教向来鬼祟,行事隐秘,纵使龙庭对其也所知不多,但我却比旁人晓得更多。

他们乃道丧之地的遗民后裔,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为论,立下五部经典。

分别是《筋菩萨解脱经》、《骨修罗不空经》、《皮魔王无垢经》、《肉金刚道贼经》,以及《血武圣生灭经》。

相较於他们自称的‘道逆’,更准确的评价是‘道蠹(du)’。

传说堕仙从域外坠落,五位祖师立地顿悟,参出经典,传扬教义,成立了四逆教。

哪怕龙庭曾经动用玄奇神兵镇压过几场祸乱,却始终未曾根绝,京城的金籙道官隐有猜测,这群道蠹的总坛,极有可能供奉某样混淆天机的稀世奇珍。

比如,堕仙之真血!”

师爷见识真广!

咱们通文馆代代有能人啊!

白启眼中适时地流露出钦佩之色,忙不迭捧哏道:

“师爷不愧是殚见洽闻,宏达博学,直让徒孙恨不得常伴身边,聆听教诲,受益进步!”

陈行眉毛一扬,原本严肃的面容忍不住荡起笑意,浑身洋溢着痛快酣适。

瞧瞧这话听着多舒服?

委实比宁海禅那个孽徒强出太多?

如此好徒孙,好根苗,也不晓得早点送到郡城!

让当师爷的享享福!

“我就说,孽徒生来便是闲不住的性子,即便离开义海郡,这些年,也没少祸害伏龙山、怒云江。

缘何近来安分多了,踏实守在黑河县,敢情收了这么个好徒弟!”

陈行不禁感慨,给阿七当师父也太舒坦了。

难以想象,那孽徒窝在黑河县,过得是啥惬意日子。

“子荣已经在画舫上订了一桌,将周二先生引到这里,等闹大了,我再出手。”

“师爷不上去?”

眼瞅着师爷停下脚步,白启顿觉有些不安稳。

既然是魔教中人,手段必然卑鄙,万一藏着啥‘解体大法’之类的拚命招数,非要拉着自己同归於尽怎办?

“咳咳,你师爷生平无二色,哪能流连烟柳之地,胡闹!”

陈行略显尴尬,正色道。

落霞堤人多眼杂,万一叫谁看见了,碎嘴皮子摇唇鼓舌,传到夫人耳中,又要生出风波。

“师奶管得倒是挺严。”

白启紧绷着脸庞,收起取笑心思,郑重颔首道:

“师爷请放心,徒孙一定诱出姓周的,争取坐实他白阳教余孽的身份!”

陈行似乎并不担心这点,确信道:

“道官法眼如炬,一辨就知真假,阿七你无需挂虑。”

嘎吱。

周二先生推开门,右手指节紧紧捏着玉竹折扇,欲要将其折断一样。

他低埋着脑袋,快步前行,即便撞倒几个路人也浑然不在意。

那双眼眸放出绿油油的光亮,嘴巴滴落丝丝涎水,时不时像野狗抽动鼻子,轻嗅着那一缕无比诱人的馥郁香气。

“好香!怎么会如此之香?莫非……真是大药!”

四逆魔教以五大护法为尊!

其中,筋菩萨、骨修罗、皮魔王、肉金刚,分别对应四部顶尖功法。

血武圣则只有左右护法,以及本教圣子,才可供奉香火,借取神力。

周二先生所拜,正是悖逆大慈至圣的肉金刚,所赐下的《道贼经》,乃熬炼六腑的玄妙之法。

将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引为根本,将任何摄入的“食物”化为养分统统吸收。

即便每天吃土啃泥,吞草嚼叶,也可以通过水谷精微之妙,转变成维持生机命元的气、血、津、液。

大成之后,甚至做得到食气而生,餐风饮露,宛若神仙。

且随着这部《道贼经》的修持功夫越发深厚,周二先生的肉壳不会再老迈损伤,纵使历经甲子年岁,亦没有丝毫变化,此为“不朽”。

更进一步,便是“不坏”。

把六腑熬炼,筑成大庙,再存想肉金刚之法相,日夜祝祷虔诚敬拜。

如此便可获得神力加持,同层次内的诸般攻势,十成杀伤能被消弭七八成。

“这气味儿,轻盈活泼,全无杂质,鲜美得不像话,极似白七郎。”

周二先生嘴角咧开,像要把面皮撕出裂口。

他所熬炼的六腑震动出如雷饥鸣,宛若急需填满的无底洞。

其人修持的《道贼经》仿佛有着灵性,不停地催促——

“去吃!去吃!去吃……”

周二先生用力舔着嘴皮子,聚拢成神魂的团团念头似浊流激荡,又像敲锣打鼓嘈杂错乱,令他无法正常思考。

四逆教众作为道蠹,某种程度上也与邪魔没啥区别,极难遏制七情六欲。

这亦是他们无法修持道宗正统传承的原因。

持戒,定性,约束自身……对四逆教众而言,难如登天!

“太香了,实在忍不住!”

周二先生涎水越流越多,落在旁人眼中,好似疯子。

外界并不清楚,五大护法赐下的经典法门并非死物,恰恰相反,它们灵性充足,宛如经由层层祭炼的传世道器。

很多时候,都不是四逆教众在参悟其中精义,而是五部经典指点、引导着他们怎么样一步步踏上修炼之途。

而今,烙印於神魂内的《道贼经》,就对周二先生发号施令,让他速速搜寻那人。

然后将寸寸血肉悉数填入腹中,以解饥渴。

“我已证得不朽不坏身。接下来,还有‘不灭’、‘不死’两重境界。

炼就‘不灭不死体’,须得三味大药,‘赤子血’、‘玲珑心’、‘神寿气’,方能补全缺陷,成功突破。

《道贼经》起了异样,看来白七郎具备其中一样,他弟弟则为另一种。

好好好,果真是机缘到了,一次凑足两味大药,即使坏了教中大计,舍了这身好皮囊,也值了。”

周二先生一边承受着那种强烈的饥饿感,一边努力地思索对策。

这是在义海郡城中,众目睽睽下行凶,必然惊动坐镇道官。

可欲要神不知鬼不觉,掳掠走二练骨关的白七郎,亦是一桩难事。

“以‘昧地瞒天符’争取三十息,遮蔽郡城大阵,随即全力出手,拿下白七郎,远遁而走。

至於他弟弟,日后再图谋!道艺四境对上二练骨关的小角色,优势在我……”

周二先生脚步一顿,停在长街,不知为何,那股气味儿忽然淡了,好像随时都要消失。

他眉心倏地裂开长痕,淌落颗颗血珠,顺着鼻梁往下蜿蜒成线。

周遭景物如同潮水后退,唯有一缕如袅袅青烟的气机浮动,指明方位。

“既然在我面前露了踪迹,便别想逃了。

年轻人,火气就是大,迫不及待跑窑子喝花酒……”

周二先生冷笑,旋即拐进旁边的阴暗小巷,席地盘坐。

衣袖张开,钻出两只阴兵卫护肉身,额头再贴一道青色符纸。

整个人好似一叶障目遮蔽形体,凭空隐没。

“正是童子身才够纯,你若与女子交合,药效大减!对我来说,就没那么有用了!”

周二先生那条藏於体壳的血红神魂腾腾一跳,当即卷起阴风飞向白启所在画舫。

生怕去得晚了,让白七郎破了纯阳之体!

刹雪湖,画舫。

“子荣兄,你也来凑热闹?”

白启将手中的青皮葫芦随手丢进湖中,对着等候的徐子荣说道。

他特意逼出三滴精血,混合清水,装满一葫芦,从龙湖别院洒到这里。

这个窝打下去,周二先生如果真是魔教中人,没道理不咬饵上钩。

“教头不便直接出手,让我保一保驾,免得有什么差错……苑妈妈,这是我的至交白七郎,赶紧把‘乱云阁’腾出来。”

徐子荣熟练地招呼老鸨,让她带着上二楼。

“徐公子啊,哎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赶紧请。可要妾身唤‘翠玉’、‘流萤’、‘环珠’过来伺候?”

半老徐娘的苑妈妈热情似火,恨不得贴在徐子荣身上。

“不必,不必,我与兄弟喝会儿酒,尽兴的节目,稍后再说。”

徐子荣瞧着浓眉大眼,没成想也是个风月场老手,还跟白启传授经验:

“白兄弟,我跟伱讲,刹雪湖上的画舫好几十艘,若要寻乐子,必须找两层高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