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征元依旧半躺在宽大的靠背椅上,眼睛半开半合,仿佛下一刻就要熟睡过去。
他并没有睡着,至少现在还没有睡着,而是在一边思索,一边低低说着什么。
“顾百户,朕不知你为何想要到毗邻北地草原的漠北之地,也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在本朝北方草原,原本的金帐王族已然被屠戮殆尽,如今北地野兽狼族为尊,人命贱如草芥,顾爱卿你可知晓,若北地草原狼决意南下,首当其冲的便是当今的漠北府,到时候北地狼族大军压境,披甲执锐叩门边关,那里便会成为一片焦土。”
“更何况漠北府地形平缓,在我大魏国境线上枣凸而出,非是守边决战之理想之地,自数十年前本朝太宗发兵北地,在此地与北地金帐连番交手,后几经血战,最终才形成均势……后双方罢战不打,此地便成为了通衢南北的经商之地,渐现繁华之态。”
“不过你必须知道,纵然那处地方被叫做漠北府,它却并非真正置於我大魏的管辖之下,亦没有设置府衙军镇,而是一直都是各方势力相互交织纠缠,暗中摩抆不断……更何况如今草原易主,烽烟或要再起,你若是过去的话,朕心中忧虑,到底能不能在大变来临至极撑起局面,不是说能够在大军压境时拒敌於国门之外,而是究竟能不能顶住压力,获取准确情报,再想方设法拖延敌军以给朝廷以充足的反应调动时间……”
说到此处,许征元猛地坐直身体,盯着顾判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臣吃朝廷俸禄,享荣华富贵,就要为君分忧解难,此去漠北之地,万一将来有变,朕能不能真正信任你,将隐藏於漠北之地的暗子交到你的手上,你又能否挑得起这副担子,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朕最不爱听的话就是臣无以为报,唯有以死报效朝廷,若是死了就有用的话,那朕什么事情都不用去做,只要每过一段时间就杀几个办差不利的臣下,岂不是便可以永葆我大魏江山社稷万年不朽!?”
顾判没有退让回望过去,与许征元突然间变得锐利锋芒的眼神正面碰撞,片刻后才思忖着缓缓说道,“陛下,还未曾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准确预知判断其形势走向,尤其是像如今这种乱象纷呈的情况下,更不知北地草原具体情况如何,想来不管是放哪个人到漠北去,都不敢说自己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现实情况就是如此,但是臣下想说的一点是,对於小股精锐刺探作战,如果我都不行的话,恐怕整个朝廷也没有几个人能行。”
“哦?”许征元收回目光,低下头细细品味着顾判话里的意思,许久后缓缓点了点头道,“朕大致明白了你的意思,如此……朕便命你为漠北府缇骑镇抚司副镇抚使,兼漠北府异闻司镇抚使,享三千户俸禄,主要负责漠北地域的异闻辑录,情报收集,你觉得如何?”
顾判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躬身施礼道,“臣叩谢皇上隆恩,定当殚精竭虑,不负重托。”
“朕亦希望如此。”许征元悠悠叹了口气,朝着下方摆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你先下去吧,朕自早朝忙碌到现在,感觉有些疲倦,就不多说了。”
顾判闻言,当即起身,“那臣便告退了。”
“去吧去吧。”许征元说话间已经闭上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低,“今日你冲撞苓妃的事情,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在朕看来,这都是些芝麻粒大小的事情,没必要非要争他个明明白白,不过有些时候,你还是要收敛一下自己自幼养成的江湖习气,毕竟庙堂之上不比江湖之远,有许许多多的规矩和忌讳需要注意……”
顾判在勤政殿门口停下脚步,微微低头,听着从深处传来的似乎梦呓一般的低语,“还有,等你真的到了漠北边城,就要做好靠自己的准备,不要怪朝廷在很多事情上面不帮你,因为那个地方啊,直到现在都还属於各方势力纠缠争斗的局面,你们过去,都是孤独的暗行者,真正能帮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