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走的很快,每日由早到晚赶路,每日疾行几百里,三日便穿过了江州到达洪州昌宏郡,又在五日里接连走过东治郡和平夏郡,进入明阳郡,估摸着能在傍晚到达洪都明阳,比预计的十天早了一天半。 车队里基本上都是从军之人,令行禁止,白天赶路中几乎不说话,晚上歇息时也只是沉默吃食,当然燕天谷和燕天明两兄弟倒是常常彻夜长谈,这也导致燕天谷白天骑马赶路时精神恍惚,呵欠连连,惹得一旁的燕狂风微怒呵斥,燕天明却不怕,毕竟他住在马车里,也没人注意他,在马车里无所事事,除了每日四个时辰的例行吐纳大玉阳之外,便只有睡觉了,如此一来时间倒是过的飞快,八日恍如一日,每次下车时都是神清气爽,气色和其他风尘仆仆一脸萎靡的骑马之人完全不同。
燕天云却不和他两位大哥说话,一路上只有晚上偶尔和一干家卫说上几句话外,便是一直沉默。燕天谷只道三弟性格孤傲,不以为意,但只有燕天明才偶尔捕捉到三弟看似随意望向自己和二弟的目光中的那一丝精芒。对此燕天明心里只有苦笑,燕天云还真不愧是三娘的亲生儿子,三娘那心机城府他倒是学了个通透,多看多听少说,三弟的想法燕天明大致明白,只是不想说破,只能感叹三弟的妒心太强了。
太阳渐渐西垂。
明阳郡二十里外,三皇子洪破虏站在道旁的凉亭下,双手拢在袖中,闭目等待,身后大大小小十来名官员却是互相聊得热火朝天。
腆着肚子的四品户部右侍郎石铎捻着山羊须,对身旁的礼部官员王尧说道:“十多年前,我曾经看过洛军的排兵布阵,军纪严明,燕大帅治军有方,我一直钦佩无比,能亲自为燕大帅接风洗尘,当真是荣幸之极。”
王尧是个方正的国字脸,但此刻这张脸上却堆满了谄笑,道:“燕大帅五十年前接手洛州军马,五十年来没让干国踏入洛州一步,端的是立国之柱,没想到石大人竟然亲自去过那烽烟四起的洛州前线,唉,在下心向往之,但却没有石大人的魄力啊,佩服佩服。”
石铎哈哈一笑,道:“倒不是我有魄力,那时候是涂阁老带着我去的。”
洪破虏微微一皱眉,道:“噤声。”
身后一众官员瞬间收了声息,竟是对三皇子马首是瞻。
洪国朝堂,阁老党。
党魁是两朝老臣中枢阁阁老涂文渊,世人称其文渊老人。
阁老党支持三皇子洪破虏。
远方的官道上突地扬起烟尘,一行几十人的车队遥遥而来,马车上刻着一个“燕”字,当先一骑面容苍老刚毅,正是燕九殇。五十名家卫骑术精湛,行进间步伐整齐一致,远远听来就像只有一骑奔驰,训练有素。
燕九殇远远就看到站在凉亭下的三皇子和一干官员,向身后摆了摆手,车队的行进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停在了凉亭前。
洪破虏哈哈一笑,上前为燕大帅拉住马缰,笑道:“大帅,好久没见了。”
燕九殇翻身下马,拍了拍洪破虏宽厚的肩膀,点头道:“不错,又结实了许多。”
洪破虏豪迈一笑,又对身后的燕狂风行了个军礼,燕狂风笑道:“如今在锦州还习惯吧。”
“哈哈,还好,”洪破虏笑道:“只是甚是怀念在洛军中的日子啊,军纪可比锦州严明多了。”
洪破虏与两人寒暄了一会,又对燕天谷和燕天云笑着点点头,这才来到燕天明面前。
“哈哈,这位就是燕天明燕兄吧,这几日听那些传言早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一直盼着今日能见你一面,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天明兄的风采可比传闻中要出彩多了。”洪破虏豪爽大笑,拍了拍燕天明的肩膀,神态热络,目光在燕天明的眉间丹砂和左眼刀疤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便直视燕天明双眼,眼中尽是诚恳之色。
燕天明一边笑着应和,一边思索着三皇子洪破虏的事迹。洪破虏今年二十有七,曾洛军中服役几年,军功不小,与燕天谷在清水口大捷后一同升为中路军都统,那时候燕天谷十五岁,洪破虏二十二岁,一年后才被调到了锦州周升图帐下。
洪破虏身后一干官员都上前与燕九殇行礼,燕九殇是洪帝亲封的兵马大元帅和洛州刺史,官居一品,文武相济,自然受得起这一干官员的礼数。只是燕九殇从不结党,始终孑然一人,坐拥军权,却无心朝堂,所以这一干官员敬佩归敬佩,也没有太过热络。
朝中党派纷争严重,支持大皇子洪禄平的,支持三皇子的阁老党,有态度模糊的江州党,有专心巩固地位的新党,还有坐山观虎斗地位超然的文心党。五党之间相互倾轧,攫取资源。
洪国有两阁一台,中枢阁、听雨阁和御史台,中枢阁乃机要之司主决策,听雨阁批注,交由洪帝一览后,若无异议便交由御史台行权通报,所以这两阁一台最是显贵。监丞司地位超然,监督百官行绩包括两阁一台,刑部是其直系下属,一切行绩监督结果统统要上报帝皇,直接对洪帝负责,可算是洪帝的耳目,掌管百官行绩的吏部对监丞司负责。在两阁一台下便是六部,六部之下又有许多林林总总的职司,除此之外还有毫无实权只管诤谏的谏门言官,还有宫中太监之首的敬事房,在这些之上还有百官之首大相国,只不过大相国之位已经空悬了很多年了。
干国大相国李东湖说过,洪国官制繁琐,效力低下,繁琐的不是权力上行下效的结构,而是各个权力机构的官员职司设置,许多官员基本上一年到头无所事事吃闲饭,积弊已深,各党党魁忙着相互勾心斗角,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歪。
一干官员与燕大帅行礼过后,便与众人一同行进,三三两两与燕家诸人交谈,态度甚是恭敬,虽说文武相轻,但真站在这守了国门五十年的风霜老将面前,一干文官还是不自觉收敛了身为文人的优越感,姿态放的很低。不断有官员找上燕九殇和燕狂风,还有燕天谷和燕天云,燕天明却是无人问津,燕天明也不在意,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一座雄城才遥遥而望,城墙高厚,气象森严。
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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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昏黄光线照射在洞口,洞外一片沉色,一个人影背着暮光,站在洞口,面容看不清楚。
燕阳天缓缓睁开眼睛,笑道:“你终於来了,我等了你十多天了。”
那人缓缓走进石洞,面容慢慢清晰,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长相朴实,一头银白长发用白巾束起,一身宽大的大袖白衫,腰间缠着朴实的牛皮腰带,挎着一柄外观朴素的长剑,脚蹬一双布鞋,身材高大,气质朴实。
那老者叹道:“你还是脱困了,有了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