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三千,她可以每一条道路走来回走上一遍。
因为她的命,真的很硬。
捏住百里安下巴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颚滑去,指尖穿透他身后的发丝,拢了一把,手掌贴住他像斑驳的伤痕的后背,压实紧贴。
蜀辞面色丝毫不带应有的羞怯,将自己的身体与他的身体紧紧相贴,仿佛相爱千年的恋人一般,恨不得将他揉紧自己的骨子里去。
百里安身体微微颤栗着,仿佛在承受极限的肉体上的痛苦,他忍不出紧蹙双眉,只觉得整个人如被冰封水溺,冷到骨头里。
“能将吾辈逼到这个份上,最为魔界末河的你真的很了不起,你很聪明,心思如发,知晓利用青树本体为妖的这个条件,以血羽河的力量御控这片天地将我压制。”
血羽河的能力是以血御妖,以羽为令。
她相信,这名少年定时感应出了青树的气息,这才胆敢入界与她一战。
公平的环境其实从一开始就为百里安造就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但蜀辞依然不能理解。
世代以来的血羽河河主的确能够御妖而无往不利,但这青之树妖却绝非寻常妖辈。
它乃是昆仑山上一棵青藤所化女身,游历人间,十万年前为老魔君看中,意收为魔妃,强行带回魔界。
那青藤女妖虽未妖身,修的却是一身正儿八经的仙术,亦为君皇娘娘坐下的侍剑女官,自是抵死不从,不惧玉碎,决然地撞死在了岁月台下。
老魔君一怒之下,连她屍首都未放过,取来阿鼻地狱之中的秽土将她屍骨魂魄镇压,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数十万年,她被阴煞气侵蚀,终破土生妖界,形成这三千道天小世界,却永生永世的被禁锢在这秽土之中。
老魔君生性残忍,对於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素来都会亲手毁得彻底。
於是他设下君归宴这一习俗,每隔百年,都会在岁月台下举办一场君归之宴,洗河之典。
他就是要让这不识好歹的藤妖以身为界,亲眼见证他魔界日益浩盛。
历代的血羽河河主不是没有尝试过以羽令迫使青树之妖臣服,可收得了魔界万妖的血羽河一旦试图收服青树,便会受到她强烈的抵触与恨意。
今时今日,百里安却能够打破常理,让青树为他所用,成为他手中之杀劫,真的令蜀辞很是意外。
蜀辞瞳仁里倒影出远方海面上飘浮着的血红之意,她似讥似讽的笑了笑。
“灭灵阵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幌子,你真正的杀招是这片海,这片海为外界不可视之地,这里的每一滴海水皆是青树的妖力所化。
你想借助此海的力量将我镇压在此,想法的确很好,我十分好奇,你究竟何时看出我的真身为妖的?”
她能够轻易斩灭辟鹚鸟,并非是她强大到不讲道理,而是从根本上而言,辟鹚鸟并非是她的克星。
她真正的克星,正是世人们眼中魔河之中排名最末的六河血羽。
她以妖身练就魔兵之躯,而魔兵并非她的本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魔兵到更像是保护她的一层完美的盔甲。
完美的盔甲之下是不灭的无疆妖体。
在这世上,无人能够穿透这名为魔兵的盔甲,窥其本体的真相。
自然,谁也无从想象,万古排名不变的六河,其实是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克制蜀辞的存在。
蜀辞的气息千丝万缕地纠缠着他,球形的光圈包裹着两人不断朝着海中深处沉去。
她一如既往的霸道任性,提出心中疑问,又再一次地不赋予他回答的权利。
撑在她双肩上的手掌逐渐无力滑落,百里安的双眸也在凉薄漠然的嗓音中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死气沉沉。
他就像是落入蛛网里的蚊虫,被蜀辞庞大的意识束缚包裹着,在她的精神夺去下,百里安的肌肉缓缓腐败,指甲泛出青白色来。
意识变得极为沉重。
他知道自己,就要在此死去……
深海之中,少女的眼眸寒冷而明亮,静静地凝视着百里安眼瞳深处最后一丝神采如余烬沉寂,仿佛一潭死水,再也没有灵魂的波动。
就是这一刻,蜀辞感应到了这个世界里界门的存在。
就在海底深处。
沉海犹如鲸落,是一个由生到死的过程。
蜀辞并未打乱这个过程,她宛若一只静止的尘埃沉落,细细品味着少年的这个死亡过程。
因为这个少年灵魂的味道,实属当世罕见,作为正餐,的确美味得让人不想就此囫囵吞咽下去。
当百里安意识消失的那一瞬,他陷进了一个奇妙的梦境之中。
山涧泠泠,清风自许,在云海间若隐若现的千山万水似淡墨涂抹,天穹净雨冲洗白了的天地,天边云层厚厚累积,遮星蔽月。
在一处青石之畔,立着一个身着黑红相间的剑装青年,他手中拿着一把朱雀血木雕的剑鞘。
青年生得甚是好看,眉眼深远,蕴染风流,清润干净,笔墨绘成的眉目清润似染禅意,温沉柔和的眸子远远凝望过来,像是一眼就看进了心里。
这一眼,让百里安心中生出一种正与前世之人经年流传相视。
百里安认得眼前这张脸,却又仿佛头一次见到这张面容一般。
因为眼前这人如松竹映月冠,与他印象中的那个人气质相差甚远。
他凝眸相望,开口瞬间,心头莫名悸动难安:“你是谁?”
那人在月影的光圈里微笑,温和的笑容却是一点也不温暖,只让人莫名心生悲意:“不过一道残意念相罢了,我已死灭,姓氏早已忘却。”
百里安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他身上那道熟悉的气息源自何方,不由惊心道:“你是仙人泪中的那一缕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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