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提点如此明显,女孩子愣了一愣,看向他,心中却有些说不明了的感觉。
他站在那里,此刻外表形容有些狼狈,神情却依然未动分毫。她不觉得奇怪,裴宗之此人天性似乎有些寡淡,可以说没有什么表情才是寻常的。世人将他看作世外高人也好,仙风道骨也罢,终究为他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纱,僻如隔山望眼,美则美矣,却不真实,就如那些道观庙台中供奉的石像,不管如何精雕玉琢,终是冰冷的,毫无表情的,冷眼作壁上观。
在她心里,实际寺的人,包括他曾经亦是如此,慈悲的背后就如庙台道观的石像一般冷眼旁观。
寒风摇动屋檐下绘着镇宅符的夜灯,他站在灯下不远处,影子微晃,他还是那个世人口中实际寺的传人,神情一如当年初见之时,没有什么表情,皮相好看而冷漠,此刻却让她生出了几分暖意。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相貌,她一时有些恍惚。这张相貌无疑是好看的,江南裴氏子弟都有一副好相貌。但相貌这种事,终究是各花入个眼,还要因人而异。就譬如同样好看的皮相之下,她独好的还是眼前这副相貌,所以,她情窦初开年少时,会喜欢他。这种始於相貌的喜欢,谁家女子不曾有过?只是这样的喜欢浅的不堪一击,当她为明珠儿时,不知愁滋味,自然恣意妄为,能喜欢时便喜欢,可为她遮风挡雨的家族尽毁之后,这样浅的喜欢早已被抛至了脑后,这样的喜欢怎抵得过亲人的离去?怎抵得过大仇加身?
这副皮相不止是她喜欢的,更能让她记起当年的自己,那个无所忧无所虑无所惧的明珠儿。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复杂到她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喜还是悲。
不知悲喜,无法形容。
“你看了我许久了。”声音平淡无波,裴宗之取下鼻间滑稽可笑的布条,说着,回头看身边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似乎方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你……”
裴宗之很认真的看着她,准备听她说话。
女孩子细细的柳眉蹙了蹙, 动了动唇,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随即苦笑道:“没什么。”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当她不再是明珠儿的那一天开始,所谓喜怒哀乐於她而言就没有那般纯粹了,於她,家族的大仇就在眼前,她的目光穿不透眼前之事去望其他。
祖父将她视若掌珠,举族上下将期望尽付於她之上,她逃不开,也无法一走了之。她不是世外之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不可能放下。
“快到寅时了,我该走了。”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叹道,“闹了一晚上,我该回去了。”
裴宗之没有说话,他知道她的意思,今夜还差最后一出戏没有唱完。
眼前这个女孩子,你说她是良善的好人,她自然不是。事实上,她睚眦必报,小气得很。对於这样一个“小气”的人来说,如此的滔天灭族之仇,自然是不尽不休,不死不休!仇必报,恩也必还。这样的恩怨分明却又是许多所谓“善人”所没有的。
人之七情六欲,他想要的,他看不明白的,她的身上却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