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解沉默的看着他不语。
他乐呵呵的笑了,也不以为意,再次对王老太爷道:“王司徒,你一定要提醒我,这件事我要亲自同昌明这老家伙说,很重要的。”
王老太爷点头:“好。”
乔环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用手在唇边遮了遮,靠近他,对他道:“我想了好久了,他家的明珠儿胆魄非比寻常,大楚有我们老家伙稳住局势,缺的却正是不破不立之能,他家那颗明珠儿就是这股不破不立之力,该让他早些退下来,如此我大楚自可千秋万代!”
王老太爷看着他眯了眯眼:原来,乔环曾经这样想过。只是承认这股不破不立的前提是张昌明在,张昌明不在之后,这股不破不立被他视作了威胁……当然以那女孩子表现出的性格,被视作威胁也再正常不过了。时至今日,孰对孰错实在难以一眼成说,说到底还是双方不够了解对方罢了。
说罢这些,乔环站了起来,掸去了身上的灰尘,双手置在身前,王老太爷看着那道精神矍铄的身影朝他俯身弯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从他身上略过,有些刺眼。
“改日,我再来同你下棋。”乔环对张解说了最后一句话,转身跟着那群神情错愕的乔府下人走了出去。
待到乔府众人离开,王老太爷坐了片刻,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开,身旁少年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局还没下完。”
王老太爷这才注意到了桌上的残局:虽然看着旗鼓相当,但一方却已隐隐渐渐占了上风,占上风的……是张解。
“你这孩子……”王老太爷摇了摇头,“不如明天再下吧!”
张解低头看向棋盘。
王老太爷笑了笑,转身走了,只是临出门之时,却听少年人的声音清晰的从里头传来。
“也许来不及了……”
王老太爷脚下顿了顿,这孩子又不是那个丫头……是以只略略一顿,便向外走去。
但那一句话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以至於半夜突然听闻乔环薨逝的噩耗,王老太爷只是心底一惊,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仿佛早有准备。
天亮赶到乔府时,府里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乔府人丁稀少,唯一的女儿又远嫁济南,这一次,就是为要不要请远在济南的叶夫人回来之事发生的争执。
“相爷清醒时曾说过,让小姐和姑爷不要离开济南,为当地父母官当与百姓共存亡。”坚持这句话的是府里的管事,虽不是正经的主子,但侍奉乔相爷多年,在乔府没有人拿他当下人看。
几个乔府的旁系子侄则反对道:“可眼下不是济南发生了什么,而是伯父自己出了事,这种事,为人儿女的怎能不回来?”
“济南眼下纷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小姐来回奔波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管事据理力争,“这不行。”
“那你能保证表妹来日知晓了不怪罪么?这是什么事?父母之事!不可不告知啊。你我在这里做的再多,总是比不上她的。”
……
真是两方谁都有理,争执不下。
“去个信吧,要不要回来该由叶夫人自己做主。”谢老太爷打断了他们的话,道,“把相爷生前的意思也写在信里,你们谁也不是叶夫人,代替不了她的决定。”
“此去济南……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怕是也来不及吧!”管事摇了摇头,“小姐回来也不过能上柱香罢了,来日战事稳定再来上香也不冲,没什么比活人的安危更重要。”
“道理是这个理。”王老太爷看了那管事一眼道,一锤定音:“但是做决定的不是你。”这管事常年侍奉在乔环左右,倒也有几分眼力见,但古往今来“情”这一字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仆是忠仆,都到这时候了,再担个恶仆的声名就得不偿失了。
……
……
“解哥儿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此时长安城中人人口诛大骂陈善叛国!”
“城中纷乱,但陛下并未阻止,似是有意纵容!”
“还有……乔相爷薨了。”女孩子握着书信的手微微一顿,也没有再读下去,而是低头看向信中的内容, 看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便将书信收了起来。
裴宗之眼疾手快,依稀在信的末位看到“下棋”“寻祖父”这几个字,却也并未多问,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形,道:“长安纷乱,这里又何尝不是?”
他们此时并没有停留在济南城外,那一日出了济南城之后,便往樊城的方向去了,路上巧巧与匈奴人抆肩而过,并没有正面碰上。
此时,两人已站在樊城之中,看着这座守兵撤退、被掠夺过的城池发呆。权利的博弈中樊城被当做弃子送给了匈奴人。
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了,满街狼借之中还夹杂着浓烟滚滚,那是匈奴人临走时放的火,算一算已经烧了好多天了,城中一半的屋舍已经烧成了废墟。入目所见看不到活物,街边的酒肆里老板、伙计在匈奴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长长的刀伤划过大半身体,他们躺在地上早已辨不出本来的面目,任蚊虫叮咬。
整座樊城宛如修罗地狱,西南军……是疯了吧!
察觉到身旁女孩子微微发抖的身体,裴宗之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她想看一看樊城,於是他陪她来了。即便是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早有准备,但亲眼所见的巨大冲击力还是想象所不能比的。
他生来缺七情六欲,修国祚,算朝代更替对於他来说同学堂里先生布置的需要完成的课业没有什么不同。可这一刻,他却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站在世外冷眼旁观了二十多年的天下大势,这一回他想亲自参与其中了。因为……这样的天下之主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