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却前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管事。
完颜康说道:“何事?”
那老管事答道:“王府之外,来了一位木讷的少年人,自称姓郭名靖,嚷嚷着要见王爷!”
沙通天眉头一皱,说道:“王爷千乘之尊,岂是他人想见便能见的?”
完颜康已接连饮了数杯酒,此时面目已微微有些红润,说道:“郭靖么?本王并不认识,逐出即可!”
他话毕,又饮了一杯酒。
可是那老管事,依旧躬身站在那里,并不退下。
完颜康奇道:“怎么?”
老管事苦着个脸,说道:“此事,原也不必王爷操心,老奴也心存此意,便遣了一干府中的兵士,持刀剑相逐。可是那郭靖的武功,却好得很,后来又来了一位狡黠的少年,他二人一起出手,极是厉害。王府之中的一百兵士,被他们打趴了小半。此时,还正在恶斗之中!”
此处花厅,离大门颇远,适才众人又饮酒喧闹,是以,并未听到争斗之声传来。
此时,众人尽皆沉静了下来,内力高深如欧阳克等人,便已隐隐约约听到了刀剑之声。
完颜康脸上怒色显现,赵秋却依旧不急不缓地饮酒。
赵秋微微笑道:“这郭靖,说不定便是王爷的故旧,或许,只是王爷不知而已!以我之见,不如让他进来!”
“故旧?”
完颜康沉思片刻后,便说道:“放他进来!”
不多时,便有二位少年进了花厅。
赵秋手端酒杯,仔细端详着这二人,左侧的少年身材高大,肌肉结实,浓眉大眼,予人老实厚重之感。
右侧的少年,身材娇小,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更胜少女,那一双眼眸之中,狡黠和智慧交织。
“这便是郭靖和黄蓉了!”赵秋的心中,已有了笑意,右侧的少年显然是男扮女装。
一眼望去,赵秋便大致看出了郭靖内力的深浅。
“这郭靖的双眼之中,隐隐有些温润晶莹,他的内力,并不太弱,似乎还是全真教的内功。即便比起杨康来,也只高不低!”
赵秋沉思道:“早前,我吸取了马钰等全真六子的内力。料想,这马钰并未到大草原传功,却不知这郭靖的一身内力,从何而来?
还有,那参仙老怪的蝮蛇,也被我杀了取血,算是截了胡。可是,他还是修出了不浅的内力,呵呵,这便是主角光环吗?”
赵秋却不知,这射雕英雄传世界的修复力惊人,不出他的所料,因为马钰被吸取了内力,与普通人无异,因此并未到那大漠向郭靖传功。
只是,柯镇恶等江南七怪,久久不见丘处机派人前来大草原,担心丘处机忘记了当初的十八年后醉仙楼之约。
於是,柯镇恶等人一经商议,便让妙手书生朱聪回了中土,前往全真教。
朱聪到了全真教,才知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之中,出了一位大叛徒。
多年以来,全真教隐隐有天下第一门派之名,树大招风。如今七子之中,其中六位内力全失,仅余孙不二一人,颇有些独木难支的意味。
唯恐仇家前来寻衅,所以,全真六子失去内力的事,一直秘而不宣。
全真七子,原本丘处机的武功最高,这丘处机被吸取了内力之后,竟然消失不见。
马钰原知醉仙楼之事,便抄写了全真教内功以及金雁功,让朱聪带回草原给了郭靖。
这郭靖心思单纯,
极少杂念,修习内功易於精进,远胜满脑子各种念头此来彼去、难以驱除的聪明人。 一日,在大草原之中,郭靖误食毒果,浑身火热难受,当即运转全真教内功抵抗。
岂料,这毒果之中的毒素,在郭靖的身躯之内,竟与全真教内功相合交融,竟化为了十数年的真气内力。
完颜康眉头一皱,说道:“原来是你!”
这时,却听郭靖说道:“穆姑娘比武招亲,你赢了便也罢了,偏偏轻薄无礼,还打伤了穆大叔!”
完颜康笑道:“那又如何?你是来要那一只绣花鞋的?”
沙通天、梁子翁等人亦喝道:“你这小子,还敢来王府滋事!”
郭靖说道:“我是来讲道理的,大师傅说,有理走遍天下!”
原来,这射雕英雄传世界虽然因为赵秋的搅局,风云变幻,但是此世界却也有极强的修正力。
原来,前些时日,郭靖到了金国中都。
京城繁华,只把他这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燎乱。所见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么东西。
他不敢走进金碧辉煌的酒楼,拣了一间小小饭铺吃了饭,信步到长街闲逛。走了半日,忽听得前面人声喧哗,喝彩之声不绝於耳,远远望去,围着好大一堆人,不知在看甚么。
他好奇心起,挨入人群张望,只见中间老大一块空地,地下插了一面锦旗,白底红花,绣着“比武招亲”四个金字,旗下两人正自拳来脚去的打得热闹,一个是红衣少女,一个是长大汉子。
郭靖见那少女举手投足,皆有法度,显然武功不弱,那大汉却武艺平平。拆斗数招,那红衣少女卖个破绽,上盘露空。那大汉大喜,一招“双蛟出洞”,双拳呼地打出,直取对方胸口。那少女身形略偏,当即滑开,左臂横扫,蓬的一声,大汉背上早着。那大汉收足不住,向前直跌出去,只跌得灰头土脸,爬起身来,满脸羞惭,挤入人丛中去了。旁观众人连珠彩喝将起来。
那少女掠了掠头发,退到旗杆之下。郭靖看那少女时,见她十七八岁年纪,玉立亭亭,虽然脸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那锦旗在朔风下飘扬飞舞,遮得那少女脸上忽明忽暗。锦旗左侧地下插着一杆铁枪,右侧插着两枝镔铁短戟。
只见那少女和身旁的一个中年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点点头,向众人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山东人氏。路经贵地,一不求名,二不为利,只为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得婆家。她曾许下一愿,不望夫婿富贵,但愿是个武艺超群的好汉,因此上斗胆比武招亲。凡年在三十岁以下,尚未娶亲,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的,在下即将小女许配於他。
在下父女两人,自南至北,经历七路,只因成名的豪杰都已婚配,而少年英雄又少肯於下顾,是以始终未得良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抱拳说道:“中都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侠士必多,在下行事荒唐,请各位多多包涵。”
郭靖见这穆易腰粗膀阔,甚是魁梧,但背脊微驼,两鬓花白,满脸皱纹,神色间甚是愁苦,身穿一套粗布棉袄,衣裤上都打了补钉。那少女却穿着光鲜得多。
穆易交代之后,等了一会,只听人丛中一些混混贫嘴取笑,又对那少女评头品足,却无人敢下场动手,抬头望望天,眼见铅云低压,北风更劲,自言自语:“看来转眼有一场大雪。唉,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转身拔起旗杆,正要把“比武招亲”的锦旗卷起,忽然人丛中东西两边同时有人喝道:“且慢!”两个人一齐窜入圈子。
众人一看,不禁轰然大笑起来。原来东边进来的是个肥胖的老者,满脸浓髯,胡子大半斑白,年纪少说也有五十来岁。西边来的更是好笑,竟是个光头和尚。
那胖子对众人喝道:“笑甚么?他比武招亲,我尚未娶妻,难道我比不得?”
那和尚嬉皮笑脸的道:“老公公,你就算胜了,这样花一般的闺女,叫她一过门就做寡妇么?”那胖子怒道:“那么你来干甚么?”和尚道:“得了这样美貌的妻子,我和尚马上还俗。”众人更是大笑起来。
那少女脸呈怒色,柳眉双竖,脱下刚刚穿上的披风,就要上前动手。穆易拉了女儿一把,叫她稍安毋躁,随手又把旗杆插入地下。
这边和尚和胖子争着要先和少女比武,你一言,我一语,已自闹得不可开交,旁观的闲汉笑着起哄:“你哥儿俩先比一比吧,谁赢了谁上!”和尚道:“好,老公公,咱俩玩玩!”说着呼的就是一拳。那胖子侧头避开,回打一拳。
郭靖见那和尚使的是少林罗汉拳,胖子使的是五行拳,都是外门功夫。
和尚纵高伏低,身手便捷。那胖子却是拳脚沉稳,莫瞧他年老,竟是招招威猛。
斗到分际,和尚揉身直进,砰砰砰,在胖子腰里连锤三拳,那胖子连哼三声,忍痛不避,右拳高举,有如巨锤般锤将下来,正锤在和尚的光头之上。
和尚抵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下,微微一楞,忽地从僧袍中取出戒刀,挥刀向胖子小腿劈去。
众人高声大叫。那胖子跳起避开,伸手从腰里一抽,铁鞭在手,原来两人身上都暗藏兵刃。
转眼间刀来鞭往,鞭去刀来,杀得好不热闹。众人嘴里叫好,脚下不住后退,只怕兵器无眼,误伤了自己。
穆易走到两人身旁,朗声说道:“两位住手。这里是京师之地,不可抡刀动枪。”那两人杀得性起,哪来理他?穆易忽地欺身而进,飞脚把和尚手中戒刀踢得脱手,顺手抓住了铁鞭鞭头,一扯一夺,那胖子把捏不住,只得松手。
穆易将铁鞭重重掷在地下,和尚与胖子不敢多话,各自抬起兵刃,钻入人丛而去。
众人轰笑声中,忽听得鸾铃响动,数十名健仆拥着一个少年公子驰马而来。
那公子见了“比武招亲”的锦旗,向那少女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下马走进人丛,向少女道:“比武招亲的可是这位姑娘吗?”
那少女红了脸转过头去,并不答话。
穆易上前抱拳道:“在下姓穆,公子爷有何见教?”
那公子道,“比武招亲的规矩怎么样?”穆易说了一遍。那公子道:“那我就来试试。”
郭靖见这公子容貌俊美,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袍,服饰极是华贵,心想:“这公子跟这姑娘倒是一对儿,幸亏刚才那和尚和胖老头武功不济,否则……否则……”
穆易抱拳陪笑道:“公子爷取笑了。”
那公子道:“怎见得?”
穆易道:“小人父女是江湖草莽,怎敢与公子爷放对?再说这不是寻常的赌胜较艺,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请公子爷见谅。”
那公子望了红衣少女一眼,道:“你们比武招亲已有几日了?”
穆易道:“经历七路,已有大半年了。”
那公子奇道:“难道竟然无人胜得了她?这个我却不信了。”
穆易微微一笑,说道:“想来武艺高强之人,不是已婚,就是不屑和小女动手。”
那公子叫道:“来来来!我来试试。”缓步走到中场。
穆易见他人品秀雅,丰神隽朗,心想:“这人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倒也和我孩儿相配。但他是富贵公子,此处是金人的京师,他父兄就算不在朝中做官,也必是有财有势之人。我孩儿若是胜过了他,难免另有后患;要是被他得胜,我又怎能跟这等人家结亲?”
穆易便道:“小人父女是山野草莽之人,不敢与公子爷过招。咱们就此别过。”
那公子笑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你放心,我决不打伤打痛你的姑娘便是。”
转头对那少女笑道:“姑娘只消打到我一拳,便算是你赢了,好不好?”
那少女道:“比武过招,胜负自须公平。”
人圈中登时有人叫将起来:“快动手罢。早打早成亲,早抱胖娃娃!”众人都轰笑起来。
那少女皱起眉头,含嗔不语,脱落披风,向那公子微一万福。
那公子还了一礼,笑道:“姑娘请。”
穆易心道:“这公子爷娇生惯养,岂能真有甚么武功了?尽快将他打发了,我们这就出城,免得多生是非。”说道:“那么公子请宽了长衣。”那公子微笑道:“不用了。”
旁观众人见过那少女的武艺,心想你如此托大,待会就有苦头好吃,也有的说道:“穆家父女是走江湖之人,怎敢得罪了王孙公子?定会将他好好打发,不教他失了面子。”
又有人悄悄的道:“你道他们真是‘比武招亲’吗?他是仗着闺女生得美貌,又有武艺,父女俩出来骗钱财的。这公子爷这一下可就要破财了。”
那少女道:“公子请。”那公子衣袖轻抖,人向右转,左手衣袖突从身后向少女肩头拂去。那少女见他出手不凡,微微一惊,俯身前窜,已从袖底钻过。哪知这公子招数好快,她刚从袖底钻出,他右手衣袖已势挟劲风,迎面扑到,这一下教她身前有袖,头顶有袖,双袖夹击,再难避过。那少女左足一点,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出,这一下变招救急,身手敏捷。
那公子叫了声:“好!”踏步进招,不待她双足落地,跟着又是挥袖抖去。
那少女在空中扭转身子,左脚飞出,径踢对方鼻梁,这是以攻为守之法,那公子只得向右跃开,两人同时落地。
那公子这三招攻得快速异常,而那少女三下闪避也是十分灵动,各自心中佩服,互相望了一眼。
那少女脸上一红,出手进招。两人斗到急处,只见那公子满场游走,身上锦袍灿然生光;那少女进退趋避,红衫绛裙,似乎化作了一团红云。
郭靖在一旁越看越奇,心想这两人年纪和我相若,竟然都练成了如此一身武艺,实在难得;又想他们年貌相当,如能结成夫妻,闲下来时时这般“比武招亲”,倒也有趣得紧。
他张大了嘴巴,正看得兴高采烈,忽见公子长袖被那少女一把抓住,两下一夺,嗤的一声,扯下了半截。那少女向旁跃开,把半截袖子往空中一扬。
穆易叫道:“公子爷,我们得罪了。”转头对女儿道:“这就走罢!”
那公子脸色一沉,喝道:“可没分了胜败!”双手抓住袍子衣襟,向外分扯,锦袍上玉扣四下摔落。一名仆从走进场内,帮他宽下长袍。另一名仆从拾起玉扣。只见那公子内里穿着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着一根葱绿汗巾,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
他左掌向上甩起,虚劈一掌,这一下可显了真实功夫,一股凌厉劲急的掌风将那少女的衣带震得飘了起来。这一来郭靖、穆易和那少女都是一惊,心想:“瞧不出这相貌秀雅之人,功夫竟如此狠辣!”
这时那公子再不相让,掌风呼呼,打得兴发,那少女再也欺不到他身旁三尺以内。
郭靖心想:“这公子功夫了得,这姑娘不是放手,这门亲事做得成了。”
暗自代双方欣喜。又想:“六位师父常说,中原武学高手甚多,果然不错。这位公子爷掌法奇妙,变化灵巧,若是跟我动手,我多半便打他不过。”
穆易也早看出双方强弱之势早判,叫道:“念儿,不用比啦,公子爷比你强得多。”心想:“这少年武功了得,自不是吃着嫖赌的纨裤子弟。待会问明他家世,只消不是金国官府人家,便结了这门亲事,我孩儿终身有托。”
连声呼叫,要二人罢斗。
但两人斗得正急,一时哪里歇得了手,那公子心想:“这时我要伤你,易如反掌,只是有点舍不得。”
忽地左掌变抓,随手钩出,已抓住少女左腕,少女一惊之下,立即向外挣夺。那公子顺势轻送,那少女立足不稳,眼见要仰跌下去,那公子右臂抄去,已将她抱在怀里。旁观众人又是喝彩,又是喧闹,乱成一片。
那少女羞得满脸通红,低声求道:“快放开我!”
那公子笑道:“你叫我一声亲哥哥,我就放你!”那少女恨他轻薄,用力一挣,但被他紧紧搂住,却哪里挣扎得脱。
穆易抢上前来,说道:“公子胜啦,请放下小女罢!”
那公子哈哈一笑,仍是不放。
那少女急了,飞脚向他太阳穴踢去,要叫他不能不放开了手。那公子右臂松脱,举手一挡,反腕钩出,又已拿住了她踢过来的右脚。他这擒拿功夫竟是得心应手,擒腕得腕,拿足得足。
那少女更急,奋力抽足,脚上那只绣着红花的绣鞋竟然离足而去,但总算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在地下,含羞低头,摸着白布的袜子。那公子嘻嘻而笑,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
旁观的无赖子哪有不乘机凑趣之理,一齐大叫起来:“好香啊!”
穆易笑道:“你尊姓大名?”那
公子笑道:“不必说了吧!”转身披上锦袍,向那红衣少女望了一眼,把绣鞋放入怀里。
便在这时,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闲人中许多叫了起来:“下雪啦,下雪啦!”
穆易道:“我们住在西大街高升客栈,这就一起去谈谈罢。”
那公子道:“谈甚么?天下雪啦,我赶着回家。”
穆易愕然变色,道:“你既胜了小女,我有言在先,自然将女儿许配给你。终身大事,岂能马虎?”
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在拳脚上玩玩,倒也有趣。招亲嘛,哈哈,可多谢了!”
穆易气得脸色雪白,一时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这……”
公子的一名亲随冷笑道:“我们公子爷是甚么人?会跟你这种走江湖卖艺的低三下四之人攀亲?你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去罢!”
穆易怒极,反手一掌,力道奇劲,那亲随登时晕了过去。那公子也不和他计较,命人扶起亲随,就要上马。
穆易怒道:“你是存心消遣我们来着?”那公子也不答话,左足踏上了马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