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菜园子是傅天佑替她开垦的,苏娆娘送给她一大包各种的菜籽,又手把手地教她种了些萝卜、白菜什么的,想来再等两个月就能吃了。
这段时间雨水丰沛,萝卜、白菜长势喜人,绿油油的叶子活泼泼地扑了满眼。
邱婉婉蹲下来拔野草,她刚翻开萝卜的叶子,一株亭亭玉立的蒲公英就出现在她眼前,看着那如绒线团一般可爱的雪白花朵,她不由得发起愣来。
孟冠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却是个心灵手巧的人。邱婉婉忍不住又想起了她的过去。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她的生辰,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支蒲公英钗子送给她做生辰礼。那钗子是银的,钗头上用极细、极薄的银箔片打成了花朵,再细心地用小剪子一点一点地将银箔剪出蒲公英细碎的花瓣,翡翠薄片镶嵌的叶子,中间还有一粒细细的黄玉珠当花芯。后来邱碗碗才知道,原来那支钗子竟是孟冠玉亲手做的,只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孟冠玉用的都是首饰铺子里人家不要的废料,再花了好几个晚上的时间才亲手做成了钗子送给她,既省钱又漂亮,连徐冰莹都羡慕呢。
直到现在邱婉婉都还清楚地记得,当她说喜欢这支钗子时,孟冠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出的耀眼光彩。
邱婉婉忍不住就微微地笑了起来。在那个时候,孟冠玉应该还是在乎她,也喜欢她的吧。
半晌,邱婉婉突然回过神来,她和孟冠玉已经和离了,如今他的好,统统都给了另一个女人,她和他,再无任何关系了。
邱婉婉狠狠地将那株蒲公英连根拔起,远远地扔了。
拔完野草,邱婉婉索性回到屋子里闷头睡觉。可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但心里越来越难受,脑子里对孟冠玉的思念还如同那汹涌的茫茫大海,越压抑越汹涌。
邱婉婉越不愿意想他,她就越想他,她明明就该恨他,但为什么想起来的却全是他的好?邱婉婉捂着脸,大声地哭了起来。哭得累了,她才又重新闭上了眼,继续默默地抽噎。
邱婉婉承认,她很舍不得孟冠玉,可是她绝不允许他们之间出现第三个人,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行,他们只能做彼此的唯一,若是做不到唯一,那她宁可不要他,宁可一个人痛苦也不能妥协。
「婉婉、婉婉……」
迷迷糊糊的,邱婉婉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现在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怎么会有人叫她的名字?
一股凉意从背上蔓延,邱婉婉突然瞪大了眼睛,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婉婉、婉婉……」
山风呼呼,弯月沉沉,那声音又轻又低,刚出现便被风吹散,鬼气森森的,十分吓人。
邱婉婉悄悄地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风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将桌上的油灯火焰压成细长的一条,像个正在跳舞的巫女似的,一下往这边扭扭,一下往那边扭扭,令房间里的光线忽闪忽暗的,像妖魔鬼怪要闯进来了一般,十分吓人。
糟了,忘记给油灯罩上灯罩了!
邱婉婉暗骂自己的粗心,她揭开被子跳下床,准备去罩上灯罩。
忽然嗤的一声,油灯彻底熄灭,房间里顿时陷入了黑暗,邱婉婉惊呼了一声,吓得蹲在床边直发抖。
邱婉婉的胆子很大,唯有怕黑这一个缺点,晚上睡觉不点灯便睡不好。以前未出阁时,经常是她自己半夜起来给灯加油,自从成亲之后,这事就被孟冠玉给包了,每天晚上他都会起床几次给灯添油,保证无论她何时醒来,房间的油灯都是亮着的。
可如今再也没有一个孟冠玉夜夜帮她点灯了,也没有人会在黑暗中紧紧抱着她,哄她不要害怕了。
在这漆黑、吓人的恐怖夜晚,邱婉婉缩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她想孟冠玉想得心都疼了,可是她不敢动,也没有勇气摸黑站起来去找火折子重新点灯,她蹲在原地抱着膝,将头埋在臂弯里,努力地想把眼泪逼回眼眶里。
「婉婉!」
门外的声音大了些,带着担忧的紧张和焦急,很像孟冠玉的声音。是孟冠玉来了吗?
邱婉婉心里突然就生出了无尽的勇气,她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抽开门栓推开门,只见冷月清辉里,有个修长的影子立在门外,那人面目模糊,难以辨识,唯有一双眼睛如宝石般莹莹生光。
「婉婉,是我。」依然温柔缱绻的语调,这不就是孟冠玉吗,只是他的鼻音有点重,像是受凉了。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邱婉婉眼眶发热,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腿,自然而然地想要投入他那温暖、安全的怀抱中,将内心的恐惧和害怕通通发泄掉。
可是才走了两步,邱婉婉便停下了脚步,那颗激动、欢喜的心也慢慢沉入了谷底,她已经不是孟冠玉的娘子了,他已经有了徐冰莹,他已经休了她。
邱婉婉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很快的,刚才黑夜带给她的恐惧,初见他时的欢喜,统统化为了滔天怒火。
这人居然还敢来找她,还敢大半夜吓她,真的太坏了。
孟冠玉一看到她就十分地激动,想要上前拥抱她,「婉婉、婉婉你真在这里?太好了,我终於找你了,婉婉,我、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
「我跟你无话可说。」邱婉婉咬牙切齿地说道。
一想到自己刚才被吓成那样,她顿时心头冒火,二话不说便顺手拿起一根棒槌朝着孟冠玉身上打过去。
「我让你半夜装神弄鬼吓我,我让你半夜吓我,你这个大坏蛋!你既然已经写了休书给我,还来找我做什么?你去找你的表妹啊,你去找你的美妾啊!」邱婉婉挥着棍子就开打了。
「等等!婉婉,你听我解释啊,我和表妹,我们、我们没有什么……」孟冠玉一句话还没说完,身上就挨了好几棍子。
孟冠玉见她动了真怒,无奈之下,只得挺起胸膛说道:「婉婉,若打死我能消了你的怒火,那你打死我吧。」
「呸,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邱婉婉气坏了,拿起棒槌照着孟冠玉的肚子打过去。
哪知道孟冠玉竟真的不闪躲,看他那架势,像是诚心求死一般。邱婉婉心头一颤,手劲立刻软了下来,本来十分的力道,真正打到他身上时也只剩一分了。然而她一棒槌挥下去,就听到孟冠玉闷哼了一声,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的。
邱婉婉被吓坏了,她拿着棒槌呆呆地站着,看着倒地不起的孟冠玉,有点不知所措,她虽然恨他,却也没真的想要他的命,难道他真的……
「欸,你、你有没有怎样?」邱婉婉蹲在他身边,拿棒槌戳了戳孟冠玉的肩膀,明明很担心,却故意放冷了声调问他,还要装作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孟冠玉呻吟了两声,低低地说了声:「疼」。
邱婉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看着他气若游丝的模样,似乎确实被她打伤了?她连忙丢了棒槌,想借着朦胧的月光,查看他到底哪边不舒服。
「喂,你到底哪疼?」她追问道。
孟冠玉痛得连眉毛都纠结起来了,却死死地咬着牙,一言不发。
见他这么难受的模样,邱婉婉的心里终於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内疚,她咬着嘴唇责怪道:「你、你怎么这么笨啊,有人用大棍子抽你,难道你就不会躲开吗?」
孟冠玉微微睁开眼,努力朝她露出了笑容,他目光中温柔如水、含情脉脉,比那月光更令人心折。
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邱婉婉既生气又心疼,心思转了千百回,终於说服了自己。算了、算了,就算看到个陌生人受了伤,她也该帮助一下的,何况孟冠玉还是被自己给打伤的呢,於情於理她也应该……好吧,那她就收留一下他,让他上完了药就走。
於是,她将孟冠玉扶起来,半架半拖地将他往自己的屋里挪。
「还是娘子好,娘子心疼我。」孟冠玉见目的终於达成,不由得暗中松了一口气,顿时心满意足了。
「谁是你的娘子?」邱婉婉没好声气地说道:「前几天你不是已经休了我吗?我告诉你啊孟冠玉,现在我和你谁也不认识谁。」
「好好好,你不认识我。」孟冠玉轻笑,还垂下头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可惜邱婉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要我认得你就好了,婉婉,我只认得你一个。」孟冠玉用自己的下巴在她的头顶轻轻摩娑着,轻声说道。
「呸,我邱婉婉是良家妇女,既然你已另娶,又何必再惦记着我,如今徐冰莹才是你的娘子呢。」
孟冠玉听了她的话,选择沉默不语。
邱婉婉顿时也觉得挺没意思的,两人都不再开口,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