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阴朔想像中温柔俏皮的可爱不同,真正的小一原来生得如此冷淡,甚至比容貌美得极具攻击力的阴朔还要多出三分距离感。
幷不是让人一眼惊艶的容貌,幷不是美得锋锐逼人的精致五官,她眉眼淡淡的,眼神柔柔的,但那藏在眼角眉梢挥之不去的漫不经心总是带着自然而然的矜持贵气,宛如世家大族中走出来的名门闺秀,一举一动都在昭显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阴朔的手没能触碰到少女的脸,因爲少女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头。
「你是谁?」少女轻声询问,声綫还透着稚气的柔软,侬侬软语,软糯娇甜。
「我是阴朔。」阴朔幷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反而大大方方地展露在少女的面前。
听见少女的问话,阴朔也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自己的道号,她不喜欢欺骗,也不喜欢隐瞒,更何况她就是剑尊阴朔,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你找我有事吗?」少女依旧询问着,眼神透着懵懂的困惑。
「不是我有事相寻,而是你欠了我一场醉酒。」阴朔抬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平静地道,「醉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就只有现在与未来,没有过去的伤怀了。」
「调制了这款香的你,是这么期望的吧?」
易尘从梦中惊醒。
她有些恍惚失神的坐直了身体,微微偏首朝着床头柜的方向望去。
燃烧了半截的阴朔香冒着袅袅的青烟,像一场雨,淋湿了一隅的梦境。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却忘了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唯余心口一点怅惘,证明她有过这样的一个梦境。
易尘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自己的过去了。
她在逐渐释怀那噩梦一样的过去,因爲她相信时间能抚平一切的伤口,直到有一天,她能像释怀双亲的离世一样释怀一切,原谅他人,也原谅自己。
——不需要同情与怜悯,只需要一个能陪你大醉一回的人罢了。
易尘怔怔地看着最后一点阴朔香燃尽,仿佛叹息一般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心情也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
虽然她不记得梦境的内容了,但是那个梦应该是一个美梦吧。
易尘枕着合香的余味重新入睡,唇角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苍山云顶之上,白绸遮眼的时千拨弄着星盘,修长的手指触及一綫明亮的星光,一时间微微怔然。
阖目静坐的道主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眸,两人抬头望去,便见一身银纹白衣的剑尊踏月而来,衣袂翩然仿佛即将乘风而去,一派洒脱超然。
她那清艶绝俗却又过於淩厉锋锐的眉眼少了几分迫人的酷烈,冰雪之意犹存,冷淡依旧,但那仿佛郁结於心般的乖戾偏激却一扫而空。
「阴朔道友?」时千似有明悟,偏首唤道,「汝可是斟破『我执』了?」
阴朔神情漠然,气息却如烟缕一般缥缈。听见时千问话,她却是缓缓摇头,道:「吾不知晓,何爲『我执』。」
她修道多年,清心寡欲,看得开的看不开的都已经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放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不知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直到梦境中的少女举起了一杯酒,烈酒入喉,又辣又苦,仿佛收集了人之一生所有的眼泪去酿造的一场执迷不悟。
她之一生,爱憎分明,快意恩仇,不曾有过迷茫,不曾有过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而那些遗憾,伴随着一杯苦酒浩浩荡荡地炽烫着咽喉,於是梦碎了,人醒了,终於清楚,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心痛如割,却那么快活。
时千问她是否斟破了『我执』,阴朔不知,因爲她不知晓自己爲什么要执着这么一杯苦酒,执着这样一场渺茫的梦。
原来小一说的是真的——熬过去了,却不代表不痛,也不代表自己就忘了那时候的痛。
——不是因爲过去了,心里就不委屈了;不是因爲伤口愈合了,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阴朔负手而立,身后是高悬天际的皎皎明月,照得她身披三尺皓雪。
「吾只是饮了一杯酒。」
——然后酒醒梦终,痛快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