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如果他当真将心中的念想付之於言语,那个总是容易心软的女孩一定会爲了他而留下的,毕竟她总是主动付出的那一方。
明明年纪比他们小那么多,却总是对他们抱有一种近乎怜爱的温柔。
但是少言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虽然他想不通,小一心情烦闷爲何不能同他说道?还是说,是因爲与他论道,方才觉得心有烦闷呢?
这些陌生非常的想法在少言的心底萦绕不散,但是很快又被理性的大手翻转压下,回归无波无澜。
少言静静地凝视着杯中早已凉冷的残茶,澄澈清亮的茶汤映出一张眉眼淡漠的俊顔,还有一双藏着孤寒与荒芜的眼。
少言静坐於长廊下,似是入定,似是思忖,但实际他什么也没想。
爲两人劫数而忧心忡忡的时千曾经在私底下跟少言谈过一次话,爲了小一。
「道主,人性趋光亦喜暖,眷恋不舍非错也。然缘之一字深奥难解,若是无从落笔,还请果决。」
「当断则断,当舍则舍,小一年岁尚幼,还望您担待三分。」
这段奇妙却又渺茫的缘分如果有断裂的那一天,时千希望,少言能成爲两人中做出最终决断的那一方。
原因无他,因爲在问道七仙的眼里,小一的年纪实在太小了。
双十年华的少女,风华正茂,胸腔内热血未凉,还未看过沧海,还未跋涉过桑田,那一双眼里,还有光。
「少言,我们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已经老了。」
时千唤他的道号,以朋友的身份推心置腹,却是言语作刀,迫他直面粉饰太平之下的荒芜与疮痍。
「那个孩子想要的东西,你给不起。」
年少慕艾,凡间情爱无非如此,以容貌皮相化作牵连两心的桥梁,等到触及彼此的心,方才知晓情爱是长远还是短暂。
少言突然想起那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景象——俊美的男人扬起手,动作生涩而又温柔地掠起女子的鬓发,拭去她眼角的泪花。
那个场景里,藏着刻骨铭心的温柔,也藏着撕心裂肺的悲哀,仿佛真实与虚幻交织而出的光影,残忍而又美丽。
少言很冷静地想,时千说得对,他已经老了,而年少慕艾的孩子想要的东西,他给不起。
修道修心,时间长了,心也淡了,七情六欲皆去,道心凉得冰寒。
两心相触,他就像千年不化的玄冰,只会源源不断地汲取那个孩子的温暖,但哪怕他把自己焚成了灰烬,也回馈不了她哪怕只是一丝的余温与回响。
——不如斩断。
在那个孩子的热情彻底凉熄之前,将这段缘分彻底斩断,他依旧是无心无情的道主,而她,伤怀过后或许还能寻到一份另一段缘分吧。
思虑似乎得出了结果,可少言许久未曾动弹。
直到一声清丽悦耳的鸟鸣声打碎了这场荒凉的沉寂,少言才缓缓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天际振翅而来的青鸟。
落地化形的青羽少年微笑着,将送到的礼物都搁置在了地上,走上前对道主恭敬一拜,随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本手账,双手敬上。
少言微微一怔,他垂眸看着那本手账,伸手接过,却触碰到了手账本上那大大的笑脸图案。
「这是仙子亲手制成的手账本,赠予道主大人,作爲手札的回礼。」青鸟解释了一句,但少言似乎听不见了。
他只是将手账本捧在手上,翻开一页,将目光凝在了那工整清秀的字迹上。
[许久未曾写毛笔字了,献丑了,还望少言勿怪。]
[有幸阅过少言所书,心有所感,故而提笔落字,唯恐贻笑大方,还望少言多加担待。]
少言没有继续看下去,他合上了书,双目紧闭,清逸的眉梢微蹙,似是苦恼。
「大人?」青鸟心中一惊,以爲此界发生了什么灾祸,赶忙出声问道,「可是何处有误?」
「幷无。」高洁傲岸的道主睁开了淡漠的眼,一拂袖,满满当当的礼物便被尽数收拢进袖里干坤,唯独手上捧着的那本书,冲冲不愿放下。
「汝自去吧。」
一身白衣的道主转身而去,广袖蹁跹,风骨卓然。
青鸟不明所以,但任务已然完成,自然不能久留,便化而爲鸟,直入青云。
飞离苍山地域,青鸟忍不住回头望去。
——却发现苍山无休无止的风雪,似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