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陀利突然便明了了,何爲释然,何爲放下。
不是痛苦却不能言语的沉默,不是不甘却无处宣泄的隐忍,而是因爲值得,所以心甘情愿,百死无悔。
爲了这样一个或许不完美的红尘,爲了这个红尘里温柔的人。
身穿缁衣的僧人口念佛号,虔诚拜下,在他们的眼中,那个沐浴在天光下的佛子,仿佛如来所化,圣洁而又悲悯天下。
「贫僧明了了。」佛子垂下眼眸,眼底云翳尽散,澄澈如初,却仿佛有光,「我应在岸上,而非苦海之中。」
「不渡己身,何谈渡人?是贫僧……着相了。」
佛子悟得本心,莲台空明,他一双清正澄澈的眼眸再次看向了魔尊乔奈,不躲不闪,竟有几分悲悯与慈和之意。
「檀越,可愿再与贫僧共论佛理?」
即便魔尊乔奈险些引他入魔,但佛子此时只觉得天地间无一不美,就连那边厢魔气冲天的魔修们都变得格外眉清目秀了起来。
魔尊乔奈气得牙疼,冷哼道:「不必劳烦佛子了,在下另有要事。」
随即,不等芬陀利反应过来,魔尊乔奈已是气焰全开,咄咄逼人地刺道:「易尘上仙对红尘众人如此感同身受,想必是三灾九难皆历过,天人五衰皆受之了。」
「却不知晓,阁下身爲道门八仙之一,却慕佛门佛子爲持光者,让正道情何以堪?」
魔尊乔奈这话说得难听,仿佛撕破了脸皮要将问道第八仙置於死地,那些旁听聆道的正道修士忍不住怒目而视,气氛再次变得逼仄了起来。
面对魔尊的滔天气焰,易尘却淡然得仿佛庭前观花,连语调都毫无变化:「在下问道之途中的确有人前路持光,却幷非佛子。」
魔尊不肯善罢甘休,佛子却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手臂上缠绕着一百零八颗数珠连成的菩提子,抬起一双明眸,朝着魔尊逐字逐句地道:「是易檀越渡了贫僧,檀越主何必本末倒置,是非不分?」
乔奈冷笑,接二连三的失利让他忍不住撕开了温和矜持的皮囊,露出了嚣张跋扈的真面目:「她渡你一场,佛子便尽心相护,如此可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了?」
如此胡乱攀扯,便是修养再好的人都忍不住火冒三丈,一旁高座上的阴朔几乎要拍案而起,只想拔剑将这无理取闹的魔尊从山顶上抽下去。
可是就在这时,一股浩瀚而又强势的威压横扫全场,将所有人都稳稳地镇在了原地无法动弹,那是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苍穹,仿佛山峦。
口舌僵硬、无法动弹的众人只看见论道坛上的道主平平伸出一指,远远地隔空点在了魔尊乔奈的眉心,语气清淡地道:「止言。」
道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话语中的强硬却是一目了然,完完全全就是一句居高临下的命令,毫无以往万事不经心的从容冷淡。
而在同一时间,那仿佛自云外而来的女声再次响起,清冷而缺乏起伏的语调都染上了几分感慨般的柔软,语带笑意地道:「道主愿爲红尘身化天柱,爲求大道而倾尽所有,他一直都是在下心中的持光之人,照亮前路漫漫。」
……原来郎有情妾有意的不是问道第八仙与佛子,而是第八仙与道主啊。
被镇压在席上不得动弹的修士们神情微妙而又复杂,特别是道主在易尘上仙说完这句话后便收回了威压,更是无形中坐实了这个揣测。
被拂了脸面的魔尊乔奈忍不住冷笑,可是道主「止言」的禁咒一时半刻解不开,他厌透了这些说一套做一套的正道修士,就算是这所谓的无欲无求的道主,实际上心眼还不是偏到了天边去?就这样的态度,还妄图让正魔两道和平共处?简直可笑!
魔尊乔奈失利至此,因爲不擅口舌争辩而一直保持沉默的弑九星终於忍不住了,炮仗一般地开口道:「你们正道修士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正魔两道和平共处,实际上还不是仰仗道主尊位作威作福?所谓的齐聚苍山共同论道,尊重彼此道统之说,想必也只是笑话一场,其心不诚!」
论起吵架,易尘从来都没再怕的,只是轻描淡写地反驳道:「尊重他人的道统,是礼仪;能说服他人接受我的道,是我的本事,阁下有何不满?」
「以言语作刀,引他人易途改道,易尘上仙之所作所爲与我等魔修有何不同?!」魔道修士中有人破口大駡,「看似行中庸之道,实际蛊惑他人改行己道,这就是阁下所谓的『尊重』吗?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从头到尾皆无海纳百川之雅量,不过是口蜜腹剑的僞君子罢了!」
魔修句句诛心,易尘却不爲所动,宛如战场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将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道心坚毅,何惧他人言语爲锋?若是因我之言而动摇道心,不过是证明你们自己都心有迷茫罢了!若是因我之语而改行我道,不过是证明你们心中亦认可我的观念罢了,在下何错有之?我阐述己道,信与不信,修与不修莫非是我替阁下做出抉择的?在下即便生得铁齿铜牙,也叫不醒装睡的人!若如此也爲错,我等何必齐聚?何必论道?」
易尘舌灿莲花,口齿伶俐,字里行间的凛然正气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駡得那名指责她的魔修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於她。
「阁下若心有不服,只管来战。易尘便在此,静候阁下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