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内不兴太过温情的举止,是以德谷真人也只是微微颔首,道:「三日后便是大典,届时天下皆知道子之名。」
道主定下的继承人自然要广爲告知,一来是因爲天地大劫在即,需要各方相助道子行事;二来则是敲打心怀不轨之辈,莫要因己身贪欲而陷天地於水火。大典之后,上清问道门也可将资源倾斜於一人,全力帮助道子历劫飞升。
道子的存在对於三界有何意义,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即便是魔道修士,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闹么蛾子。
「思源明白了。」道思源低头,神念往储物戒中一扫,便已是心里有数,嘴上却还劝慰着道,「师兄不必愧疚,这本是思源之责。」
德谷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的小师弟,实在不明白爲什么这小孩总是能看透自己的内心,还总是说教一样地劝他别爲难自己。他虽然生了一张严肃又不好亲近的容顔,但德谷一直很想跟其他宗门里的首席弟子一样当一位温和亲切的大师兄,怎奈何天不遂人愿。
这点愿望不能被满足,还总是被年纪这般幼小的师弟说教,德谷想想都觉得浑身不得劲。
师兄弟之间彼此相对无言,德谷终於受不了自家师弟一针见血的言辞,有些心累地道:「师弟你自去吧。」
道思源神情淡然地颔首,拿着储物戒便离开了德谷的道场。
回了自己的房间,道思源沉默不语地看着储物戒中的事物,指腹轻轻摩挲着戒面,一时间沉默无言。
五年以来,每一日的梦中,道思源都能看见红梅白雪,清风明月。
他明明不曾在记忆的深处找到这一隅的风景,但是不知道爲何,他总觉得那景致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仿佛早已烙印在了骨子里。
他生性寡言,亦不曾与他人提起梦境中的景象,但是他总会觉得,梦境中才是他的真实,而如今的现实才是梦境。
道思源记得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也记得自己有一个幼弟,但是记忆只止步於父亲身死道消的那一日里,之后便模糊得仿佛隔水而观的花影。
五年来,他修行畅通无阻,没有任何瓶颈,水到渠成一般的自然,仿佛是将曾经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一般顺利。
虽然一切顺遂无忧,但道思源对於梦境中的场景始终都存着一份困惑与在意,他也不知晓这是何原因。
而且——
道思源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心,掌中纹理清晰,仿佛早已既定的命运的轨迹。
他总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少了什么,而那缺失的东西对他而言相当重要,重要到拿得起,便再也放不下了。
——因爲缺失了这一角,就连那早已看惯的风景都成了寂寞的光影。
一时间心绪不宁。
道思源盘腿而坐,爲了压制这样莫名的情绪,他让自己的心念沉入虚静里。
他刚刚突破心动期,修爲就已有凝丹之像,於他而言,是祸非福。所谓的「心动」自然不是指心悦,而是指心念神动,灵魂可神游太虚,触及一丝大道真意,故而名爲「心动」。但在这个时期,人性与道之真意産生最剧烈的冲撞,是「情」之一字表现得最爲激昂汹涌的阶段。
心动期修士,尝尽人间离合悲欢,堪破情网,方可成就金丹。
这个阶段对於道思源而言幷不算陌生,毕竟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身死之日,他应当已经到达炼虚合道之境才是。
虽然不知晓爲何一切重来,但对他来说幷不是坏事,毕竟千锤百炼,亦有炉火纯青。
只是……他依旧还是很在意,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失去之物本不必强求,拿得起就应当放得下,但是在情绪翻涌之际,他只觉得即便是强求,他也想留下那缺失的一角。
从迷茫中清醒,与天光中睁开眼睛,一片恍惚中,道思源好似看见了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那人坐在窗台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琼花,墨发如流水般披散而下,一张雪白的面具遮盖了她大半张脸,上头游鱼相伴,红梅如血。
道思源一时楞怔,看着那莫名出现的少女,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綫一般,少女也朝他投来了目光。
四目相对,阳光中氤氲着清淡的花香,就连拂面而来的风,都仿佛融了缱绻温柔,如水般温柔的情意。
然后,他看见她眼眸一弯,笑出了一个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