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鹄峙鸾停早已看不出真实年龄的道主不同,面前的男子眉眼还带着几分少年的清爽,虽有老成之姿,却一眼就能看出他阅历不深。
如果说少言的存在会让人联想到山峦与流云,大海与苍穹,那面前的少年无疑就是一块剔透的水晶,澄澈得一眼就能看见底。
那种少年才有的朝气,是易尘与少言都缺少的,不涉尘世的纯粹与天真,令人心生呵护之意。
少年看不见易尘,只以爲那莫名出现的女子已经离去了,便收拾了自己的被褥,拿过自己的佩剑,离开了房间。
易尘跟在少年的身后,看着他一路前行,她本应该查探一下周围的环境,但是不知道爲何,目光却尽数被少年所吸引。
而抱着书简走向讲道坛的道思源神情不动,如深谷静潭一般冷清,可他的一只手却轻轻地摁了嗯心口,微微拧眉,回想着方才一瞬的惊悸。
自己的屋中出现了一位完全陌生的女子,他本应该心生警惕,可不知道爲何,那一瞬间,心底却好似有火焰燃烧而起。
那把火烧得他心头滚烫,顺着他的五脏六腑烧到了四肢百骸,让他无措,也让他不知晓如何言语。
这种失控的感觉像极了天意与人性冲撞之时激起的情绪翻涌,因此道思源也将之归咎爲心动期该有的反应,幷未去思忖其中的深意。
只是,那个怀抱……总让人觉得温暖,想要眷恋,想要更多地拥抱她,甚至是……
「啪」地一声,竹简落地的声音惊醒了道思源涣散的神智,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少年有些狼狈地抬手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唯有掩盖在鬓发下的耳根,红得几近滴血。
道思源捡起地上的竹简,脚步有些急促地进了讲道坛,只觉得心动期甚是难熬,竟比金丹雷劫还要让人耗费心神之力。
而一直跟在少言身后的易尘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她抬头看着远处山壁上天骨遒美的字迹,险些綳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原因无他,白壁千仞之上,流云深山之中,有一处宛如神迹般的山岩,被人一剑削平了嶙峋的山峰,在上头刻下了「问道」二字。
——道主与上清山成仙,他随性而至,以指爲剑削平四海,於得道之地刻下「问道」二字,幷创立上清问道门。
不远处开辟的一大片空地,就是被道主硬生生削平的山峰之一,上清问道门「有教无类」的教条幷不是说着玩的,这个门派是真的开坛讲道,不管来此听道的人是三教九流还是九五之尊,也不管听到的人是魔道人士还是妖修灵修,这些,上清问道门都不在乎。
每一天,上清问道门中的道长就会於讲道坛上授课,有缘者皆可来之。
他们一视同仁,就连上清问道门的入室弟子都会在此完成早课,是真真正正的不问尊卑,不论正邪的包容姿态。
除了心性过人之辈会被上清问道门收入内门,其余有心的问道者都可在此听道,除了没有资源以外,也跟宗门内的弟子所学别无二致。
当初看书之时,易尘就对这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世外仙门憧憬不已,无怪乎尘世将上清问道门视作道教圣地,称之爲「万道之宗」,而是这个门派配得上这个敬称。在这个看中传承的年代里,能够这般坦然大气,绝不敝帚自珍又懂得逆水行舟之理,有达则兼济天下的心胸,却又无惧他人后来居上,如何不令人敬仰呢?
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只要行事作风高风亮节,自然会引起他人的钦佩与敬重。
但是如今易尘真真正正脚踏实地地站在了这个曾经憧憬的道门圣地里,却默默地怂了。
然而不等易尘怯场,身后却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错愕中还透着些许惊喜,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仙、仙长?」
易尘扭头看去,却见一身穿上清问道门蓝白道袍的俊秀男子快步而来,面上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意:「仙长,许久未见了。」
易尘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虽然不明白爲什么当初的少年人一眨眼就变成了一米八的汉子,但易尘还是朝他招了招手。
她早已解除了消匿气息的神通,就看着那名爲「顾留」的道长站稳后朝着她深深一拜:「久溪在此,谢过仙长大恩。」
「若不是仙长,久溪只怕早已丧命於天地炉中,往昔已了,更别提受仙长提携,如今竟能聆听大道之言,如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欸!」
如今拥有了「久溪」道号的顾留满脸皆是不加掩饰的感激之情,就差没握着易尘的手三表心意。
「久溪身无长处,但这条命与这身修爲都是仙长赐予的,日后仙长有命,久溪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留还未表完忠心,易尘就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耳朵,有些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睛。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仙长?」顾留有些忐忑地睨着神情莫测的易尘,「可是久溪有何不妥?」
易尘石化僵硬在原地,看着面前眉清目秀温软好欺的小道长,几乎整个人都要碎裂成渣随风而去。
当然有不妥啊。
久溪……不是那个叛变宗门后堕入魔道,被称作「可令顽石生花」的智囊——
魔道十八尊者中的……恸天魔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