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休提。」易尘放下茶杯,拢袖,道,「你究竟何事要问询於我?」
魔尊也是个趣人,客人委婉他就比客人更迂回婉转,客人直白他就比客人更加坦然自若,开口道:「自然是在下的大道之惑。」
朽寂魔尊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他的喜怒:「数百年前,我寿元将近,修爲处於瓶颈,爲寻求突破之道,我只身一人闯入了死狱。」
朽寂魔尊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寿元将近对於他而言,早已是这万年来习以爲常的劫数了。
他修道之多艰,是他人难以想像的千难万险。
「或许是因爲在下命不该绝,又或是因爲缘分如此,我得到了一本记载尘世因果缘分之书,爲其中蕴含的神道所感,故而取名爲『地书』。」
朽寂魔尊幷非擅长讲故事的人,但他颇有几分才学,如此娓娓道来也算是条理分明,不至於让人一头雾水。
「出於一些私心,我翻看了家父家母的因果之缘,却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物。」
「——霄云上仙与沅芷仙子,命中注定只有一子之缘。」
朽寂魔尊抿了一口茶水,轻慢而又优雅地勾了勾唇角。
「霄云上仙与沅芷仙子皆是仙界大能,他们的孩子自然仙骨不凡,尚未降世便大道可期,我这等毫无仙资的凡子自然是多出来的那个孩子。」
「於是不可避免的,我开始想,如果一切果真如地书上书写的那般,那『我』究竟算是什么东西呢?」
易尘微微沉思,没有打断朽寂魔尊的故事,只是听着他一点点道出了当年那些不爲世人所知晓的往事。
「世人皆知,在下坠入魔道是因爲勾结魔道修士觊觎家中法宝,杀母夺宝,罪无可赦,方才堕入无可救赎的外道之途。」
「嫂子,也是这么想的吧。」
朽寂魔尊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易尘却果决无比地摇了摇头。
朽寂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易尘却无比认真地解释道:「我幷未掺与过当年之时,亦从未亲眼目睹过事情的因果,妄说是非,甚是不妥。」
易尘只是遵循本心解释了一句,谁料这么一句话竟让朽寂忽而笑了。
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惫懒的倦怠,但那一丝迷离却转瞬即逝,很快便消匿在清明的黑暗里。
「原来如此,即便是兄长亲口所言,嫂子也不愿妄说是非吗?」朽寂道,「如此,虽然嫂子偏心正道,但也幷非不能理解爲何您会是天道了。」
「当年,我被上一任魔尊擒住,用以威胁家母,以我一介凡子的性命,换取莫家守护千年的飞升之密。」
那时,已经长大成人的莫执悟自然没有束手就擒,他利用了自己心底原本就有的不甘心,扮演了一个爲了踏上仙途而不折手段的莫家幼子。
「我借此问出了对方的目的,知晓了他们的谋算,我假意投诚,在他们沾沾自喜之时,向母亲打出了一掌。」
世人无法理解,莫执悟与其母之间的默契,他确信母亲能懂他那一掌的含义,重重包围之际,母亲完全可以顺着他的力道突破重围,带着莫家坚守的秘密,从父亲留下的阵法中离开此地。而他凭借着这一掌也能营造出阴狠毒辣连生身之母也可下手的形象,就此周旋於魔道之间。
他出手不轻,几乎拼尽了全力,他落掌的地点本该是母亲的手臂,但在危急关头,母亲却突然直直撞上了他的全力一击。
那一掌,烙上了母亲的心口,断了她的心脉。
母亲委顿在地,彻底昏死了过去,而达成目的的魔修拿走了莫家的密宝,却「留了」沅芷仙子一命。
「我想不明白,这是爲什么?」朽寂魔尊在笑,像是在讲述一个可笑的故事,所以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我想了很多年,依旧不明白。」
「我听见母亲的死讯,心神动摇之下入了魔,可是我成了魔之后,我依旧不明白。」
「后来,我杀了上一任魔尊,从他手中夺回了莫家的密宝,却发现那所谓的密宝不过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无名无姓,不知道是谁的。」
「可笑的是,我身爲霄云上仙与沅芷仙子的孩子,父母兄长皆是良才美质、仙姿玉骨,只有我,道不成道,魔不成魔。」
「直到我找到了地书,我看见了父母那古怪的判词,我原本明白了,后来却又糊涂了。」
朽寂这段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可他却敛了笑:「我一直想不明白,修炼天机无情道的父亲爲什么会娶妻?爲什么会有孩子?」
「爲什么,明明母亲深爱着父亲,爱他爱得思念成疾,可最后应运的三灾九难却成了我?」
朽寂抬眼,眸光淡淡,语气平缓:「我想不明白,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所以我来问天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