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2 / 2)

大道无形、无情、无名,以如此决绝之法,永得清净。

「原来如此,但爲何我兄长幷未弑亲弑爱,亦可登临道途之巅?」

「世上道法千千万,唯有你,最极端。」易尘忍不住刺了对方一句,话语顿了顿,又道,「到我了,我问你,道子究竟是什么?」

这几天,易尘一直被困在阵法里,虽说心有焦灼,但也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许多以往根本不会思考的东西。

爲何上清问道门的道子地位如此特殊?爲何道子会得到整个正道的倾力相助?又爲何即便是邪魔外道之人,也不敢冒犯道子半分?

若说,是上清问道门的势力强横,如庞然大物一般令人望而生畏……那也不至於连魔道也尊崇如此。

一定、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而那个深藏的可能,仅仅只是想起,就令人肝胆俱裂。

易尘想起了初遇之时,眉眼清皎如月的少年凝视着她,目光澄澈如同一泓碧泉,平静而又坚定地道:

「我是道子,上清问道门的道子。」

那时候的易尘不明白爲何道思源要自恃身份,反复提及此事,但如今细细回想,竟有难言的心慌与苦涩在身躯里弥漫。

「道子。」朽寂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嫂子居然不知道?」

他清越明朗的嗓音落在易尘的耳中宛如恶魔的低语,仿佛自肺腑而来的一股寒气,将易尘冻僵在原地。

「未来的道主——不正是那位於天地有大功、於今古有大行之人吗?」

「斩业舍我,太上忘情——虽然手段不一,但二者本质终究相当,不是吗?」

「我对正魔两道幷无偏颇之意,但我不得不承认,在『舍己爲人』这般愚蠢的行事之上,魔道的确不如正道那般凛然大义。」

「用救世之功去填,用无上道行去填,甚至最后宁可让各派大能用命去填,爲的就是让此界的气运得以绵延。除了道子以外,想必七道仙门中的长老都已然做好牺牲之后轮回转世、一切重来的准备,毕竟正如道主所言——天崩,千峰万仞定四海,即便朔风砭骨,亦不当拒。」

「谁也说不清此次劫数需要填下多少人命,但万功万德集於道子一身,让他於红尘翻滚沾染一身土尘,以修爲、功德、道基尽付流水爲代价,开辟出一綫生机——」朽寂眼神转冷,他目光落在易尘身上,不知是冷是嘲,轻喃。

「嫂子,兄长可当真痴情,不是吗?」

「明明你才是此界天道,可他却宁可捂住你的眼睛,用自己一身道骨去赌那或许无望的将来。」

——虽然是兄弟,他却永远也做不到兄长这般义无反顾。

如果弑杀挚爱能登临道途之巅,哪怕神魂因悲痛而撕裂,他也会下手。

毫不犹豫。

他这样的人本也没有资格得到他人的温柔与爱意,他也不需要这些,因爲斩断反而平添无尽的苦痛与凄厉。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那松动的锁头还未打开,就——一切都还来得及。

「嫂子就在这里待着吧,我会命人好生款待於你。」朽寂翩然落地,他抬手抚上女子戴在脸上的面具,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

虽然从未见过她面具下的真顔,但想必那定然如这双眼睛一般带着寒木春华的美丽。

「此事已与你无关。」他违心地道,「嫂子安心便是了。」

——不把她牵扯进来,大抵已经是他最后的让步与妥协了吧。

朽寂收手,正要拂袖离去,可下一秒,易尘已是闪电般地抬手,死死地拽住了朽寂的衣襟。

两人身高的差距让朽寂重心失衡,一个踉跄之间险些将面前的女子扑倒在地,但女子浑身僵硬,身姿如竹,笔挺一如指向天际的神兵。

「安心你大爷。」

女子紧攥衣袂的手因爲剧烈翻涌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子夜般漆黑的眼眸中似有火焰燃烧,明亮得令人不敢凝视那双迫人的眼睛。

「放我出去,小弟弟。」易尘尝试露出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持重的微笑,但是愤怒让她的脸色阴沉逼仄,似有狠戾。

「谁特么稀罕那混蛋的保护和牺牲?将我排除在外,你们都很得意?」

「让他人替我去迎接本该属我的命运——」易尘用力咬牙,几乎要将牙根咬出血来。

父亲、母亲、姑姑、崔云树、少言……许许多多人的面孔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的却不再是温暖,而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悲意。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接受啊!」

「我宁可自己去死,去完成我应有的使命,也不想躲在我爱的那些人背后,看着他们离我而去——!」

「混蛋!王八蛋!都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谁稀罕他们这样做了!谁求他们这么做了!」

尚未完全痊愈的心灵本就四分五裂、遍布疮痍,在得知真相的这一瞬间,爆发出近乎绝望凄厉的悲鸣。

修道也好,写书也好,想要交朋友也罢——那些,全部都只是泥足深陷的易尘自救的方法。

她的心,早就在三年前的那场车祸里,碎得不成样子了啊。

她死死地凝视着朽寂的眼睛,泪如泉涌,竭嘶底里地喊道:「我一直想成爲能保护他人的人啊!」

「想成爲父亲和少言那样,能保护他人的人啊!」

「而不是一直给他人带来不幸、让我爱的人丧命、让无辜之人爲我背负命运的渣滓啊——!」

十几个闪烁着金光的缚字律令毫不留情地打在了朽寂的身上,如密织的罗网,带着不死不休的决意。

「不放我出去,你就跟我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