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是——」易尘识时务者爲俊杰,她凝视着香主,认真地道,「我其实幷不能理解您所谓的『五行相克』之说,於我而言,世间万物皆可入香,我行於花溪湖堤之上,折花剪草,将其入香。我仅仅只是锺爱那样的香味,於是用我的方式来将那令人魂牵梦绕的香气保存下来。不去理会五行相克於否,更不去深思此香能否通神明心。随性而至,随心而爲。於我而言,这便是我所固守的自然清净之道。」
易尘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头,眼底却幷无多少忧烦。
即便被人粗鲁地押到这个不知是龙潭还是虎穴的地方,她依旧带着一份自在的从容,比香炉里飘散而出的烟缕更加缥缈。
明明是一只弱小得随时都能碾死的蝼蚁,但却让人莫名觉得,谁都抓不住她。
易尘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满意自己的答案,她只是平静地朝着绑匪们望去,眼里流露出几分「我能走了吗」的征询的意味。
「本尊手头有一份香。」那实力深不可测的墨衣公子重新持起了茶盏,语气淡漠地道,「你若能完善这份合香,本尊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易尘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首,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魔剑宗白日曦见过魔尊大人,在下定当尽力而爲,不敢多言其他。」
能在魔界自称「本尊」的只有十八魔尊之一。
易尘不知道面前的墨衣公子是十八魔尊中的哪一位,但不管是哪一位,都不是眼下的她能打得过的就是了。
易尘以和尚念经的淡定心态,看着魔尊抬手抚上自己手腕间的竹节链,恭敬地接过了魔尊递过来的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
易尘拿到琉璃小瓶后就有些纠结了,因爲这玩意儿看上去不是传统的合香,反而像是……香水喷雾瓶。
……现在的修仙者都这么厉害的吗?居然都研究出高压喷洒细微水分粒子的技术了吗?
易尘接过琉璃瓶后便动作娴熟地打开盖子往自己的手腕上喷了些许香水,她没有看见魔尊微微挑起的眉梢,也没有看见险些惊跳而起的寸香生骤变的面色,只是以指肚搓开香水后,以脉搏跳动的温度来挥发香氛,闭眼感受其香水本身极致的层次变化。
一旁观看的寸香生几乎骇得肝胆俱裂,他自然知道那瓶神秘的天露出自何人之手,但是即便是魔尊,手头也只有这么小小的一瓶。
身爲魔道香主,他用了十年的光阴都无法还原这神秘香水的香方,即便找到了气味相符的香材也无法将他们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每次品鉴之时都只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滴——但是面前这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居、居然一次性就浪费了这么多天露!
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如果她浪费掉所有的天露却依旧无法复辟香方,那即便宽厚如尊上,都会毫不犹豫地一掌把她打死?
无知者无畏,易尘在分辨出香水的前调之后,神情就掺杂了几分复杂难言的微妙。
呃……怎么说呢,主要是这香水的调制以及处理方式,怎么看着好像有她自己的手笔在里面?而且这香味虽然好闻,但她总感觉调香的人有点理智悬於一綫的微妙,用香的手段也太过大胆。倒是里面的香材有些陌生,易尘回忆了自己脑海中所有的香材,都没有找到相符合的材料。
想要复现香方,对易尘而言幷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易尘对这个世界的香材一无所知,除非香材摆在她的面前,否则她无法找到相似的味道。而且除了香材以外,缺乏现代的调香工具以及萃取蒸馏手段也是一大难题,对方想要在这个时代复辟香方……几乎是不可能的。
易尘有些爲难,但也知道对方不能接受「做不到」这个答案,只能打太极道:
「复辟香方幷不困难,但天底下香材万千,我无法一一铭记,即便分辨出了香材,亦无法直叙其名。」
「小友若是不嫌,老朽已分辨出了与此香气味相近的香材,老朽香阁中的所有香材,小友也可随时取用。」寸香生慷慨解囊。
「萃取与熔炼原材,我幷不擅长。」易尘摩挲着琉璃瓶,再次说道。
「无妨。」墨袍公子轻描淡写地瞥了易尘一眼,容色淡淡地道,「魔界炼丹师皆可对你倾囊相授。」
简单来说,就是——不会,就学,但是别找一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来敷衍了事。
易尘觉得也行,反正也打不过,听对方的口气,整个魔界的资源予取予求,这手笔可比娇爷要厉害得多。
「敢问尊上,这瓶香水可有名字?」
易尘试图从名字上找到灵感,毕竟这瓶香水是一瓶尚未完善的香方。
「实不相瞒,调香之人若不死,如今怕是半带疯魔了。」
易尘轻嗅着自己的手腕,眼中藏着些许的好奇。
「香道多是爲了凝心定神,但这合香却反行其道,前调的气味甜入心坎,转调却带上了花果的香,气味显得过软,之后调和的香气驳杂混乱,但香气却绵长,柔和,但极冷,似乎还调入了焚香,与其说是厌倦了红尘,倒不如说是接纳了死亡。」
易尘觉得,这不像是一款香,反倒像是一个人生命的写照。
隐忍温柔的爱意之下,交融的是逐渐走向绝望的思念与伤感。
这是一款很温柔的香,温柔地爱着,温柔的活着,甚至连最后的自我毁灭,都柔软得有些不像话。
「不知。」
墨衣公子手中把玩着杯盏,眼神冰冷却无焦距,不知他在看向何方。
「约莫,是名爲『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