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舞榭歌台,登楼士子金榜题名,好不风流,三教九流人道兴盛,天下独这燕京一份,何等气魄!
只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再回首,已是废墟一片,徒增唏嘘。
赵牧血祭燕京的消息传出,果然不出所料,南燕一十八州各地顿时哗然,民生沸沸扬扬,州府有识之士,皆对其痛骂不已。
后经诸州守与赵紫琼一脉共同商讨罢了,以‘厉’之諡号,为赵牧冠名,并因他之罪行与对先祖的侮辱,不请其入宗庙,不认天元时代为正统。
因此燕厉皇赵牧,从此在衮衮青史之中,便将永远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不得翻身矣!
同时,经过了三个月的筹备。
南燕一十八州,以鄂王岳宏图、横渠张氏文道魁首张子厚、太兴侯韩昌文等声名显赫之辈共同推举,辅以各地州守尽皆俯首。
景王赵紫琼,於景州别殿星辉宫,正式布告天下,将於年末之时,登基称帝!
此乃众望所归,天下称颂!
从此,南燕朝第一位名正言顺的女帝,即将诞生,君临天下!
...
年末,夜色下,有雪花霜降,飘飘洒洒。
景州,星辉宫。
作为昔年除却燕京外最为繁华之地,南燕历代帝王,都有修缮此地别宫,是以即使燕京荒废,此地亦可作为登基之所。
沙沙沙...
有两道人影,乘着月色,踩踏在厚厚积雪之上,在这星辉宫的外围官道行走着。
其中一人白衣宽袖玉簪束发,神采奕奕,眸中有神。
另一人则一身紫衣,墨发於雪夜之中随着步伐飘散着,虽有几分随意,但单从背影,却也可以清晰感受得到有一股浓郁的威严,几乎弥漫而出。
就好像是有一位真龙出行一般,威严不可侵犯!
“明天就要登基了,有何感想?”
背着手,季秋沉稳开口,步履未停,往前走着。
雪花在他肩畔两侧落下,却是不沾其身分毫,仿佛有一层无形屏障,将其彻底隔开了一样。
如今不知不觉间,已是十数年过去。
昔日与他一同在紫霄观修行学道的少女,终於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而他那模拟之中的命数,也早已是全盘打翻,步入了新的篇章。
“感想吗?”
“其实倒没那么多。”
“就是有些迷茫而已。”
“我从未做过皇,更没有背负过这么多人族的期望,我当真能够将这个皇朝带到鼎盛,复兴到太祖开朝一般的辉煌么?”
“还是在我手中,就此走向真正的衰败呢...”
听到季秋的话,赵紫琼抬头,看着漫天飘散的雪花,即使明天就要坐上那象征着最高的宝座,她的心中也并没有存着多少欣喜。
唯一有的...就是满腹怅然,不知如何宣泄。
她的思绪,开始念起了从前。
先是已经逐渐记不太清的父王身影,再到之后的宫廷内乱,千里逃亡。
那段时间,带给她的记忆是灰色的。
那个时候赵紫琼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回到那座燕京,亲手将曾经的仇人,给彻底埋葬。
如同梦幻一般。
除却幼时的记忆之外。
占据了她绝大多数回忆的,却还是之后的经历。
紫霄观求学清微子,与季秋共同研修术法,寻求仙道,再到之后面见张子厚,按照徽太子的嘱托,开始学习所谓文道与治国之学。
这段时间是枯燥的,但给她带来的回忆,却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再到后来啊...掌兵,聚气,炼赵皇玺,逐渐走上了那条秉承天命的道路,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但实则赵紫琼知道。
如果没有背后这么多人的支持与鼎力相助,她绝然走不到今日。
其中,尤以季秋为重。
时至如今,长达近二十年的陪伴,艰难困苦之中都不离不弃的扶持。
如此感情,在她这极为短暂的一生之中,岂是‘朋友’二字可以轻易概括。
哪怕是挚友,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有时候,赵紫琼觉得季秋要比她,更适合当这个皇,而且她对此,亦是心甘情愿。
但当她曾有意无意向季秋提起时,他却总是轻轻一笑,便摇了摇头。
他总说,她比他要更适合去做这个皇帝。
但,赵紫琼从来都不明白。
她能比他强在哪里。
心中失神之际,寒风吹拂而过,将她鬓间发丝吹动,有雪花覆盖下来,聊做装饰。
此时,走在她身侧的青年看到女子失神,听着她方才所言的怅然之语,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片刻停下了脚步。
随后,一只温热的手掌,便慢慢拍在了女子的肩膀上:
“你可以做得更好。”
“这么漫长的一路都走了过来,你又怎能在最后的临门一脚,止步不前?”
“紫琼,皇道,从来都不是什么孤家寡人之道。”
“你这一路走下去,会有很多人陪着你,你的臣民,你的同道,都会给予你各种助力,同时你也会遭遇数之不尽的困境...”
“但,这就是你该去做的,你想去做的,不是么?”
“行千里路,切记莫忘初心。”
讲到这里,季秋笑了笑,随后手掌上移,摸了摸这女子的墨发。
“还记得你父亲的仇与期望吗?”
“如果记得,就带着他的期许,好生去做一个不负万民,不负人道的皇。”
“我等,都会在你的背后看着你成长,看着你一路成长到,成为一名真正能够顶天立地的一代帝王。”
不管过了多久,在季秋的眼中,其实赵紫琼依旧还是当初在鄂王府初见时,那个有些局促忸怩的小姑娘罢了。
寄托着先祖、父辈的期待,身上肩负着正统的传承,与一颗良善和对万民的负责之心。
她不去坐这个皇位。
还能有谁能去坐呢?
起码此世的境况,已是不需要再从下到上,来上一次太平起义了。
感受着头顶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赵紫琼面上有些微红,随后抬起窍长的手臂,将季秋的手掌轻轻拨开:
“我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世子哥。”
赵紫琼的话语有些挫败,又有些无奈。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最开始见面一样,总把我当成小孩儿呢?”
“我们...其实早就不再年轻了啊。”
转过头来,赵紫琼一双褐眸望着眼前神情自若的男子,想鼓起勇气说点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后,终究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她只是拨弄着眼前飘散的雪花。
末了道一声:
“看着吧。”
“我会做好这个皇的。”
既然你想、你觉得我能够当好这个皇的话。
那就当吧。
为了祖宗社稷、为了天下人族、为了父辈期望、也为了...
总之, 我会尽我所能,做到极致。
紫衣女子,心中这般默默想到。
翌日。
大日初生,驱散了前夜的天寒地冻,纵使是满地的皑皑白雪,也都随之渐渐消融了去。
这一日,天元已去,新政开篇。
初代年号,号曰泰始,寓意天地初开,自此而始的意思。
而星辉宫外,两侧礼队,早已排列整齐。
静待南燕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帝...
坐上金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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