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格”的一响,他的腰带上和衣袖里,已同时飞出七道寒光,衣领后射出三枚紧背花装弩,双手打出满把铁莲子,脚尖也有两柄尖刀蹦了出来。
暗器发出,他的身子也跃起,拐子鸳鸯脚连环踢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使出了四种致命的武器。
他那引入注目的包袱,却还是好好地摆在桌子上。
这一着实在出人意料,连胡昆都大吃一惊,就凭这一着已值得他花五万两。
他相信屠青这次也决不会失手。
可是他想错了,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已拔刀。
× × ×
天下无双的刀,不可思议的刀法。
无论多恶毒的暗器,无论多复杂的诡计,遇见了这把刀,都像是冰雪到了阳光下。
刀光一闪,一连串金铃般的轻响,满天暗器落地,每一件暗器都被削断了,都是从正中间断的。就算巧手匠人用小刀一件件仔细分割,也未必能如此精确。
刀光消失后,才看见血。
血是从脸上流下的!
屠青的脸。
一道刀口从他眉毛间割下来,划过鼻尖。这一刀只要多用三分力,他的头颅无疑也要被削成两半。
刀已人鞘。
鲜血从鼻尖流落,流入嘴唇,又热又咸又苦。
屠青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已因痛苦而抽搐,他的身子却没有动。
他知道自己杀人的生涯已结束。这是种秘密的行业,无声无息地杀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无论谁脸上有了这么样一条显着的刀疤,都绝对不适宜再干这一行了。
傅红雪看着这条刀疤,忽然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屠青的嘴唇也在抽搐:“到哪里去?”
傅红雪道:“只要不去杀人,随便哪里你都可以去。”
屠青道:“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傅红雪道:“你一定要五万两,才肯杀我;要我杀你,至少也得五万两。”
他冷冷地接着道:“我也从来不免费杀人的。”
屠青道:“可是我身上带着的不止五万,你杀了我,就都是你的。”
傅红雪道:“那是另外一回事。我的规矩也是先收费,再杀人。”
规矩就是原则。
无论在哪种行业里,能成功的人,一定都是有原则的人。
屠青不再开口,默默地从钱囊中拿出两迭银票,一迭五十张。
他又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摆在桌上,抬头看了胡昆一眼:“这还是你的。”
胡昆在咳嗽。
屠青道:“你可以付他五万两,叫他杀了我。”
胡昆忽然不咳了:“你身上还有多少?”
屠青闭着嘴。
胡昆盯着他,眼睛里又发出光。
屠青已提起了桌上的包袱,慢慢地往外走!
胡昆忽然大声道:“杀了他,我付五万两。”
傅红雪冷冷道:“要杀这个人,你自己动手。”
胡昆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他已经受了伤,已没有还手之力。”
胡昆双手握紧栏杆,突听“笃”的一响,三柄飞刀钉在栏杆上。
飞刀是从包袱里拿出来的,这包袱也有杀人的武器。
屠青冷冷道:“我从不免费杀人,为了你,却可以破例一次,你想不想试试?”
胡昆脸色早已变了。
他实在猜不透这包袱里还有多少种武器,屠青身上又还有多少种!
但是他已看出来,无论哪种武器,只要一种,已足够致他的死命。
× × ×
屠青终於走出去,走到门口突又回头,盯着傅红雪,盯着傅红雪手上的刀,彷佛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刀。
他忽然问道:“贵姓?”
傅红雪道:“姓傅。”
屠青道:“傅红雪?”
傅红雪道:“是的。”
屠青轻轻叹息,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你是谁了。”
傅红雪道:“可是你没有想?”
屠青道:“我不敢想。”
傅红雪道:“不敢?”
屠青说道:“一个人若是想得太多,就不会杀人了。”
(三)
门外夜色已深,无星无月,屠青一走出去,就消失在黑暗里。
胡昆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杀了他?难道你不怕他泄露你的秘密?”
傅红雪道:“我没有秘密。”
胡昆道:“难道你已不想去杀杜十七?”
傅红雪道:“我杀人不是秘密。”
胡昆又叹了口气,道:“桌上有八万两银票,杀了杜十七,这些都是你的!”
傅红雪道:“先付后杀。”
胡昆勉强笑了笑,道:“现在你就可以拿去。”
傅红雪拿起银票,也数了两遍,才慢慢地问道:“你知道杜十七在哪里?”
胡昆当然知道:“为了清查他的行踪,我已花了一万五千两。”
傅红雪淡淡道:“杀人本就是件很奢侈的事。”
胡昆叹了口气,看着他将银票收进怀里,忽又问道:“你杀人不是秘密?”
傅红雪道:“不是!”
胡昆道:“你不怕在大庭广众间杀人?”
傅红雪道:“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杀人。”
胡昆笑了,真的笑了:“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
傅红雪道:“他在哪里?”
胡昆眯起眼,道:“他正在拚命。”
傅红雪道:“拚命?”
胡昆道:“拚命地赌,拚命地喝。我只希望他还没有输光,还没有醉死。”
(四)
杜十七不但赢了,而且很清醒。
一个人在赢的时候,总是很清醒的,只有输家才会神智不清。
他正在洗牌。
三十二张用乌木做的牌九,每一张他都彷佛能如意操纵,甚至连骰子都听他的话。
他并没有玩花样,做手脚。一个人赌运来的时候,根本就不必做假。
刚才他拿了一封“长三”,统吃,现在他几乎已赢了两万,本来一定还可以多赢些。
只可惜下注的人已渐渐少了,因为大家的口袋都已快空了。
他希望能有一两个新生力军加入。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走了进来。
× × ×
傅红雪在看他洗牌,他的手巨大而有力。
杜十七又推过一次庄,四手牌,两手统吃,却只吃进了三百多两。
下注的人大都已显得没有生气。
在赌场里,钱就是血,没有血的人,怎么会有生气?
——不知道这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身上的血旺不旺?
杜十七忽然抬头向他笑了笑,道:“朋友是不是也想玩两把?”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道:“只玩一把。”
杜十七道:“只玩一把?一把见输赢?”
傅红雪道:“是的!”
杜十七笑了:“好,就要这样赌才痛快。”
他直起腰,全身的骨节立刻“格格”发响,一块块肌肉在衣下流窜不停。
这是十八年苦练的结果!
他身高八尺二寸,阔肩细腰,据说用一双手就可以扼断牛头。
看着他的人,每一个眼睛里都不禁露出敬畏之色,就好像臣子看着他们的帝王。
× × ×
八十张银票都已拿了出来,崭新的银票,苍白的手。
杜十七道:“你有多少?”
傅红雪道:“八万两。”
杜十七轻轻吹了声口哨,眼睛亮得就好像燃起了两盏灯,问道:“八万两赌一把?”
傅红雪道:“不论输赢,只赌一把。”
杜十七道:“只可惜我没有那么多。”
傅红雪道:“无妨。”
杜十七道:“无妨的意思,就是没有关系?”
傅红雪点点头。
杜十七笑了:“这些钱莫非是偷来的,所以你不在乎?”
傅红雪道:“不是偷来的,是买命的!”
杜十七道:“买谁的命?”
傅红雪道:“你的!”
杜十七脸上的笑容僵硬,旁边的人都已握紧拳头,有的握紧了刀。
傅红雪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道:“我输了,这八万两给你;你输了,就跟我出去。”
杜十七道:“为什么要我出去?”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想在这里杀你。”
杜十七又笑了,笑得却已有些勉强:“你输了,还是要杀我?”
傅红雪道:“无论输赢,我都非杀你不可。”
杜十七道:“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无论谁输谁赢,我们反正都要拼一次命的,只不过这里的人太多,而且都是我的人,所以你不愿在这里出手。”
傅红雪冷冷道:“我不想多杀人。”
杜十七笑道:“你好像很有把握能杀了我。”
傅红雪道:“没有把握,怎么会来?”
杜十七大笑。
傅红雪道:“八万两银子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你死了之后,你的朋友兄弟还是用得着的!”
忽然间,一把刀从后面砍过来,直砍他的后颈。
傅红雪没有动,杜十七却已抓住握刀的手。
“叮”的一响,尖刀落下,又是“格”的一声,刀尖已被拗断。
杜十七沉下脸,厉声道:“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只准看,不准动。”
没有人敢动。
杜十七又笑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你们先看我把他这八万两银子赢过来。”
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铜铁般的胸膛,道:“我们怎么赌?”
傅红雪道:“你说!”
杜十七道:“赌小牌九,一翻两瞪眼,最痛快。”
傅红雪道:“好。”
杜十七道:“还是用这副牌?”
傅红雪点点头。
杜十七眨了眨眼,道:“你知道我用这副牌已赢过几把?”
傅红雪摇摇头。
杜十七道:“我已连赢了十六把。用这副牌赌,我的手气特别好。”
傅红雪道:“再好的手气,也有转坏的时候。”
杜十七盯着他,道:“杀人你有把握,赌钱你也有?”
傅红雪淡淡道:“没有把握,怎么会赌?”
杜十七大笑:“这次你错了。赌钱这种事,连神仙都未必有把握。我以前也见过很多像你一样有把握的人,现在都已输得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