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他看见铺子侧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看着车厢上那些繁密的细纹,他不禁沉默了片刻,朝着马车点了点头,才走上石阶推开了老笔斋的门。
第二天,长安城南。
离书院不远处有块草甸,这片草甸属於书院,却少人打理,所以哪怕是在隆冬时节,依然能够看到漫长过膝的枯黄野草屍骸。
枯黄野草深处新立起两座坟。
宁缺在一座坟前重重叩了两个头,起身望向几步外另一座新坟,脸色有些难看,说道:
“我让你埋远点埋远点,你怎么就不听呢?”
为光明害死了他的全家,害死了他唯一的兄弟黑子,他对卫光明心中只有仇恨,这种仇恨让他几乎想要砸碎那个瓮。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和一个死人计较,鞭屍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做不出来,他是宁缺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宁缺。
骨子里他就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不会歧视哪怕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他是异类。
和长空无忌一样,他们都是异类,在这个世界也许用异数来相称更为合适, 如果神州大地算是冥界,那么长空无忌也是冥王之子。
桑桑理都不理他,跪在那座新坟前,学他的模样叩了三个头。
宁缺无奈说道:
“现在居然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桑桑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
“死都死了,还埋那么远做什么,他们在挑瓮的时候就说过,死之后并排陈放还可以做个邻居。”
宁缺看着身前两座新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愤怒骂道:
“都死了还做什么邻居?都变成两把灰了,难道还想着能聊天能打架?真是两个白痴!”
大黑马在低头吃草,深冬时节的枯草无滋无味,越嚼越觉着像树皮般苦涩,难受痛苦地吐了出来。
它抬头望向草甸深处那两座新坟,看着小侍女暗自想着现在两个人可能成为自己的女主人,还是那个在荒原上替自己洗澡的好些,这个太黑太瘦不好看,那个又白又美手还挺温柔。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它踱步向草甸外走去,待看见那个黑沉的车厢后,它的身躯骤然僵硬,心想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重的马车?
自从那年春天在草甸间被宁缺瞧中之后,自己便越混越凄惨,莫非这便是一见宁缺误终生?
新坟前,桑桑低身拍掉膝盖上的土屑,走到宁缺身边替他清理了一下衣衫,便在这时天空忽然飘起稀稀落落的雪来。
蓬的一声轻响,大黑伞在头顶撑开,遮住天空,也遮住了那些从云层里挤出来的雪沫儿,主仆二人撑着黑伞向草甸外的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