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报晓天光大亮,船上的人们都起来梳洗了,浣儿悄悄走近正在船舷抆脸的明德,递给他一样东西,亲近大方地说:“马大哥,我给你做了个面具,你戴上试试吧。”
德儿一愣,看她那笑靥如花的俏脸儿上嵌着两个深深的梨涡,明亮的双眸正真诚地看着他。“是你连夜做的吗?”德儿感激地瞅着她,她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这是用什么做的?真漂亮,像是蚌壳。”她又使劲地点点头。
德儿又问:“你在哪儿捡来的这个大河蚌呀?”
从侧面传来清脆的高嗓门,“大河蚌你给捡个看看,是我妹妹夜里下水捞上来的。真看不出啊,这丫头真是好水性,水下那么黑,她却能一目了然呀。”
德儿将面具戴上,还正合适,在原有的英俊之外又平添了几分侠气。“你这手艺是从哪儿学的?”德儿随口问她,浣儿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
从前面传来了师父的喊声,“德儿,去岸上看看李博士来了没?”德儿答应一声往前舱走去。
秦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惊喜地端详戴着白蚌假面的徒弟,赞赏地点头说:“好手艺,是逍遥给你做的吧?”
“不是。”德儿有些腼腆地挣脱开向岸上跑去。
秦爷摸了摸头,纳闷地自语道:“不是逍遥,哪还会是谁呢?”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轻装简行的李涉李博士到了,后面还跟着老和尚智常大师和弟子王式。
在这浔阳渡口不免又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的依依不舍。
看大家这么的难分难舍,不知要倾诉到何时?老博士大手一挥,命令船家扬帆起航,当木船驶出好远,还能望见岸边的两个送行人仍站在那里。
燃尽一柱香的时间后,船头已抵在了北岸码头的长堤,船夫将缆绳拴在牂柯上,放好跳板,李商隐在众人惜别的目送下上了岸。
他先要回泾源的,再进京赶来年春天的吏部授官考试。虽然在一起时间不长,即使他身上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他的朴实率性,博才热情早已将自己融入到这个集体中了。
两个姑娘家已是泪流满面,抹着泪水招手喊道:“义山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呢?”
商隐强做看得开的样子安慰着,“山不转水还转,欢快的小溪也有分流的瞬间,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义方给大哥吹支曲子,就是你最拿手的《梅花三弄》吧。”
在激昂勃发的笛声中李商隐走了。可等那鼓帆远去的木船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地平线上时,就在江岸依水而立的高岗上,这年轻人向江水逝去的方向眺望着,眺望着,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顺水行舟,扬帆破浪,惊涛拍岸,浊浪排空,极目远山含黛,近闻沙鸥啼鸣,天光水色万里白,未见摇橹船自行。
站在船头,迎风淋浪,使人误感到船未动,山在行,一会儿如青骓凌空马踏飞燕,一会儿似老子牛轴悠悠西行。这浩瀚大江,生生不息,无怪乎诗圣杜甫触景生情感慨道“不尽长江滚滚来”。
此时老博士也由感动情,正立於风口浪尖仰天长吟着诗仙的那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壮志雄怀。
船尾的几个孩子可没有那么多的人生感叹,逍遥正教浣儿障日清风功,这扇子功看似轻盈飘渺,可每招每式极讲究下盘扎实,身行化一,虚中有实,实中带虚。
幸好浣儿原有一定功底,
虽是浅薄,但还马马虎虎,又加之她聪颖伶俐,不多时这三十六式基本扇法摩扇、旋扇、穿扇、颤扇、云扇、翻扇、点扇舞得有模有样了。 逍遥又传给她内功心法,平时嬉笑怒骂的她这时严肃庄重,“妹妹,我这扇子功是水月寺子靖师父教的,而这易筋锻骨内功心法是我另一个师父包山寺的维谅大师传授,大师是得禅宗初祖达摩老祖《易筋经》的精髓而自悟而成,运行丹田真气打通全身经络。内外兼修二者结合,相辅相成威力无穷。你还是先从左右内功练起,依我教你的口诀照葫芦画瓢慢慢领悟,没有个十年、八年是找不到庙门的。”
教的认真,听的仔细,一招一式潜心琢磨,逍遥忽然瞥见角落里的两个孩子今天格外的消沉,兴致不高而且还窃窃私语。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他俩,猛地一拍励儿和义方的肩头,学着参军戏里的台词,用滑稽的腔调撩拨他们,“将军,您又生气了。”
励儿和义方小脸一撇不去看她,义方憋不住抱怨地说:“你以为你是曹叔度呀,充其量就是个行走江湖的周季崇罢了。有个面具就了不起了,等船一靠岸,我们就去集上买一个,比你们的还要好。”
逍遥被两个小的那生气的样子给逗乐了,唱起了刘采春的《罗嗊曲》“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唱完装作嗔怪的样子对浣儿说,“你看你啊,宁可落一村也别落一人,人家挑理了。”
浣儿也被逗笑了,急忙赔着不是,保证马上给他们做一个。看两人还是乌云未散的样子,逍遥故意逗他俩,“妹妹,就剩做一个的材料了,你看给他俩谁做呢?”
听到这话,义方和励儿异口同声地叫道:“就能做一个啦?”两个人彼此对视后都指着对方说,“先给他吧。”
浣儿喜爱地摸着他们的头说:“真是师兄弟,姐姐是在逗你们呢,我的材料还够。这样,我给你做个弥勒面具。”她冲着励儿说。
励儿憨态可掬地点着头,义方迫不及待地嚷道:“我要个凶点的。”
浣儿想了想,“那就给你做个锺馗假面吧。”到此时他俩的脸上才拨云见日了。
望着浣儿姐姐走进舱去的背影,义方后悔地问:“刚才忘问了,逍遥姐是银质的,大师兄是河蚌的,我们的是用什么做的呀?”
逍遥站在一旁顺口说了句,“人皮的。”
此时,老博士、秦靖、德儿站在船头向南岸指点着,戴着面具的年轻人好奇地问:“那里就是石锺山吧?”
抬头远望,前方的江面豁然开阔,蔚蓝的天空下一条水线分开清浊二色,波光浩渺,天高水远,洲渚回合,令人惊叹。
“那儿是湖口,长江和鄱阳湖的汇合处,再往前,南岸的那座山就是石锺山了。”老博士津津乐道地给秦靖指点着。
船家转换方向,向东南驶去,眼见得那石锺山越来越近,船工遵照老博士的要求,落下风帆,下锚停泊。
这山实为两山,高耸岸边南北对峙,为上下锺山,山高虽不足百二丈,但陡崖临川,峻峰壁立,从船上仰视,更显危峰兀立,山顶如与天齐。山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击,声声如黄锺大吕。
“是何缘由发出如此之声呢?”李涉细细观察,盯着每块岩石、每道石缝逐一揣摩。
秦靖说出自己的想法,“这声音乍一听似水石相击而发,然江中石山甚多,也未曾看得有相同现象啊。”
“正是,这也是这石锺山不同凡响之处呀。水击而鸣锺的说法是北魏郦道元《水经》中所述,我二弟李渤任这江州刺史时也曾怀此疑问来寻访过,得双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遂作《辨石锺山记》已证之。可能他说的就是那两块岩石吧。”他一指十几丈远处孤立水中的两块岩石。
秦靖立刻让船家将船靠上去,可人家面露难色,因这里礁石林立,暗流湍急,想要靠近非得寻找本地知晓水文的向导才有把握。这可如何是好?距离太远无法见证扣石之音。
大家左顾右盼之际,秦靖忽然想起义方来,“义方,义方,到船头来!”随即向船尾呼唤着。
“师弟,师父喊你呢。”励儿推了一下正在胡思乱想的师弟,义方立即答应着和励儿、逍遥一溜小跑地来到船头。
弹指神功又一次派上了用场,哪里有石子呀,上哪儿找皂荚去?秦爷递给他几枚铜钱,看他左弹右射连击南北双石,重浊含混之声始於南,清脆高亢之音起於北,余音嫋嫋,抑扬顿挫,交相呼应如虎鹤双鸣。
老博士欣喜地对秦靖讲道:“就是这个声音,一浊一清,一扬一抑。”
可他听了少许后,微微摇头异议地说:“濬之呀,哥哥我不能苟同,这遍江的礁石扣之皆能铿锵有声,难道只有这里的石头才能被水冲击发出洪锺之声吗?要是满江的石头都是如此作响,万里长江之上岂不是天天上演大曲歌舞吗?”
当他们相议正酣时,忽见那山脚下江畔有一人大喊道:“谁家小子乱扔乱弹?这铜钱崩到脑袋上是会要人命的。”
见他矮粗胖的体形,一身钓鱼人的打扮,斗笠蓑衣,斜挎藤篓,赤脚草履,花白的胡须但满面的精神。说时冲,那时快,他将鱼杆轻甩,那弯弯的钩儿在炽日的照耀下划出一道炫目的银光,准准地穿过崩起射来的铜钱钱孔。嘴里念叨着:“又钓到一文。”这准头和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内力贯出这鱼钩是不会如此游刃有余的,船上的练家子都看得张口结舌,佩服至极。
那老博士倒是不以为然,看了后轻佻地说:“勾得真准,可不过是百戏曼延之技,如找鼎、吞刀、吐火之类,精金百练,熟能生巧嘛。”
其它人都缄口不语,暗自感叹隔行如隔山,老夫子舞文弄墨,下笔千言,出口引经据典,洪篇大论,那是大儒泰斗。可说到舞枪弄棒,攀岩走壁,打通大小周天,易筋洗髓,可就是外行了。
秦爷告诉船家拔锚扬帆,掉转船头继续前行。等他再回头观看时,那岸上已是空无一人,老渔翁不知去向了。
顺风顺水一路下来,前面到了皖口(安庆)地界,皖口素有“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的美誉。
看天色将晚,木船停靠在盛唐湾古渡口岸边,火红的晚霞映红了江水和山峦,把港湾里十几艘客船的船身都漆成了红色。
船家端上饭菜,颇有诱惑力地喊着:“快来尝尝,今天晚上有红烧肉啊,用我们自己做的豆酱清烹饪的,可惜猪皮被人要去了。”
众人吃罢晚饭已是华灯初上,几个孩子围坐舱中品着茶,听大人们谈古论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