芰山邹恒的小筑里,邹家上上下下热情地款待琼俊,让他在家里多住几日,每日好饭好菜地招待他,还把宅后的小楼腾出来给他专用。
这小楼周围遍植海棠,有个雅名叫做海棠洞,此处环境幽静别有洞天。尤其是邹居士与琼俊相处得十分投缘,互相倾慕,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不,两人又在花园的凉亭里品茗论诗呢,“清隐先生旧隐居,我看乔木意躇躇。儒风遗韵留千古,后有儿孙好读书。”赋罢和尚还意犹未尽,不甚满意的样子。
“不错,不错,挺好,挺好。”居士诚挚地鼓励着。
“老爷,来客人啦。”仪表端庄,满头银发的夫人张氏引着两个和尚进来。
“阿弥陀佛,邹居士叼扰了。”来人非常有礼貌地行礼道。
居士看去认得是百丈寺的监寺和维那,“咦,两位高僧怎么有空来我寒舍,有何赐教啊?监寺师父为什么还抱着半个东瓜呢?是送我尝鲜的吗?”
两位出家人不好意思地回话说:“善哉,邹施主,我们是为请这位师弟而来,这半个东瓜也是住持师父让我们带给他的。”
琼俊不知其中玄机地接过东瓜,反覆揣测其中深意,突然知道了它的寓意,“我明白长老的意思了,他是诚心诚意地请我回寺度过冬天啊!”
说别的都是多余的啦,琼俊夹着那半个东瓜,跟着两位师兄回百丈山了。三个出家人正翻过寺前的山梁,怎么这么凑巧,又遇见往地里送水的小莲姑娘,“公子,你又回来啦!”姑娘惊喜之情无法言表,像小燕一般飞跃到琼俊身边,双手摇晃着他的胳膊手舞足蹈的。
琼俊看到小莲同样是莫名的欣喜,本想拥抱她,可又自感有瑕疵不妥,正犹豫局促间那半个东瓜从腋下脱落,骨碌碌顺着山坡滚得老远老远,摔个稀烂,要不得了。
时光飞逝如电,就感觉昨日还置身於阴冷潮湿的冬雨里,转眼已到了春回大地的艳阳高照下,但时时还会让你领略一下料峭春寒的切肤冰冷。冬天过去了,春天就不着急了。
“阿弥陀佛,主持,希运大师来了。”知客僧推开了方丈室的门禀报道。
法正住持兴奋地往外迎去,还没忘对知客说:“善哉,天刚亮就到了,来得够早的。快去后山,告诉琼俊过来。”
后山大盘石上正在打坐修习禅定的琼俊,丝毫未被师兄的喊声从入定中拉回来,“师弟,希运大师来了!”知客摇着他的臂膀,“长老让你过去。”
听是大师到了,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他迅速整理好僧袍,随师兄向前面赶去。
“今天没有去挖水渠吗?”知客随口问他。
“没有,昨天挖通了。”
“阿弥陀佛,又是一份功德呀,师弟你寻山穷源,凿山引泉,挖渠引水,以后再不用手挑肩扛地去犀牛潭运水啦。”
他们匆匆走过三圣殿,有人在喊他们,“琼俊,这么匆忙干什么去!”两人止步抬头向殿檐上看,竹架子上是一个和尚在修补破烂的椽子。“四目师兄,你在忙吗?我师伯希运大师来了,我过去请安啊。”
“哦,希运大师来了,太好了!那义玄禅师也一起来了吧?我补完这根椽子就过去。”
当琼俊走进方丈室时,里面是谈笑风生,不光是希运和尚到了,义玄、义方和他那小尾巴全都来了,此外还多了一个胖大的中年和尚。
琼俊施礼问好后,
细观那胖大和尚,见他形相很不寻常,目有重瞳,面列七星,正咧着嘴诙谐地说着,“师伯,提起新任的江南西道观察使、洪州刺史裴休那可不是外人,那是我师弟,是我师父的俗家弟子。提起这话可有些年头啦。那时还没有黄檗寺呢,我和师父在洪州大安寺挂单,正遇上裴休来寺里游玩,他刚考取的进士,恰是春风得意之际。当见到寺内长廊壁画时问僧人是何图像,听说是高僧的真仪。他反问道真仪是看到了,可是高僧何在?寺僧无言以对。他接着问这里是否有高僧,寺僧於是请来挂单寺中的师父,他又提出同样的问题。师父厉声喊他的名字,裴休闻声应诺。师父疾声逼问裴休在何处?裴休当下心领神会,如获髻珠,以弟子礼相认。” 法正和尚释怀地讲:“阿弥陀佛,师弟,早听说你和裴休有师生情分,原来是这样的机缘巧合呀。”
希运笑着说:“师兄,道明说得确实是实情。裴休自小笃信佛教,曾遇天竺异僧,授予他偈颂‘大士涉俗,小士居真,欲求佛道,岂离红尘?’后随华严五祖圭峰上师学习华严,深入堂奥。我们师徒感情深厚,旦夕问道,以心印心。公美还赠诗於我‘自从大士得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挂锡二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章滨。一千龙众随高步,万里花香结胜因。拟欲师事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此次由京城来江西接替李珏,我们更有机会亲近了。”
师兄法正求证问:“前日李珏再遭下贬为昭州刺史,是裴休来洪州接任的吧?这当今天子真是爱恨分明啊,曾阻碍其继位的一干人等全都被剔除啦!”
希运首肯回道:“可不是。这不,裴休派来仪仗迎请我去洪州,於龙兴寺传法。我带道明、义玄前往,路经百丈,特来探望师兄。”
“阿弥陀佛,还是师弟想着我。”
这边叙着兄弟情深,那边却谈着人生。盛公子问:“首座大和尚,他们都称你为尊宿,我有一事不明,特此请教。我每天都要穿衣吃饭,甚感麻烦繁琐,如何能避免这些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呢?”
道明笑眯眯地看着他,“穿衣吃饭。”
公子大惑不解地问:“我不懂你的意思。”
大师兄笑哈哈地回答他,“如果你不懂我的意思,就请穿衣吃饭吧。”
义玄拍手赞道:“善哉,大师兄说得剔透,法界乃一切众生身心的本体,人生出来都具有如来智慧德相,都有这本体,人心广大,广大虚寂的真境,却迷而不知。故世人虽有广大的威神却不会使用,只能恐惧地投入名利的牢笼而不知道自己可悲。我初到黄檗山三年不语,是大师兄激推於我,才引上正途。”
“师叔,师兄,你们好啊!”和尚四目兴高采烈地走进室来,随即向希运大师作稽首大礼。
“阿弥陀佛,是四目啊。”希运大师笑容可掬地招呼着,“你老母亲的上气之症可有反覆?”
四目站起身子无比感激地答道:“阿弥陀佛,多亏了义玄师兄,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几年了未再犯过。”
“四目师弟,老母亲的痊愈不光是药力所致,也是老人吃斋念佛虔诚修行,和你这孝子的悉心照顾分不开的。我这次带来了些蛤蚧干子,你用乌鸡汤加枸杞煮了给老人家服下去,定会收到奇效。”义玄禅师拿出一包药和单子交给他。
“四目师弟,我是黄檗道明,我这个四目是真四目,一目双瞳;你那个四目却是个木匠。但我们有一样是共同的,都是以孝为大。”
四目合十施礼说:“道明上座,此言极是。乌鸦羊羔尚知反哺跪乳,何况明是非知善恶的人呢?”
正像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希运带着两个徒弟奔洪州讲经去了。留下义方和盛公子准备北上过长江去黄州,因为义父杜牧正出任黄州刺史,听说义方在黄檗山,故来信让他去团圆。
这几日小英雄也未闲着,会同琼俊在百丈周边游山玩水,好不痛快!而首当其冲、自报奋勇的本地向导就只会是小莲了,尤其是她的一手绝技黄黏米果征服了和尚的胃,那聪敏伶俐、善解人意、落落大方更占据了王爷的心,可他现在是个出家人啊!而且将来还会怎么样呢?
义方这天正和盛家小弟在禅房里修习心法,忽听院子里有人在喊他们,“义方,盛公子,出来呀!你们看谁来了?”
“是光叔喊我们。”两个兄弟乐颠颠地跑出屋,见天井里站着琼俊和小莲姐姐,小莲把臂窝里的藤筐放在石桌上,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义方抢着掀开上面的白手巾,是扑鼻香浓的黄黏米果,“是黄黏米果啊!”两个小的异常开心起来。义方一边大快朵颐着,一边抓起一颗往小弟嘴边塞,盛公子樱桃小嘴横纵比量着,欲接还拒,羞红了脸颊。
“小弟,你就这点不好,装假!像个大姑娘。大丈夫就应该想吃就吃,想说就说,痛痛快快,敞敞亮亮的。比如上次在犀牛塘洗澡,那是多难得的提高内力的地方啊!爬山、冷水浴是最见效的手段,可你死活不下水,气煞人啦。”
“我不下水是因为我怕水。”盛公子找着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