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城城垣不高,夯土而成,城里就是用土围子一圈便是了,可以用巴掌大的地儿来形容。
进了城到处是大大小小的酒作坊,提鼻一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糟香味,“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大之萼有感抒怀,向金译官问道,“这小小的县城怎么有如此多的酿酒作坊呢?”
经他这么一问译官了然於心地笑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里酒业兴盛全赖杜康,都说‘人的名,树的影’,这匡城也占足了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这酿酒始祖杜康,也就是平定了东夷首领后羿、寒浞叛乱的少康,他是夏朝第五位国王,人们称作少康中兴的那位,他死后就葬在这儿,还把酿酒的技艺传授给当地百姓。王子殿下你闻闻这满街的秫酒芳香,多么浓郁诱人呀!”
队伍沿街向南一路寻去,客栈零零星星的还有几家,悬挂在屋檐下的长方形白纸灯笼摇曳在凉爽的夜风里。
可找了几处,不是院子太小,就是房间不足,均不称心如意。
忽见前面一处颇为宽敞的客栈,门楼高大,灯火通明,走近了见门眉上的牌匾写着‘和缘客栈’,门旁的灯笼两面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的招客语,这里的院套正好停放车马物品。
“就是这儿啦。”大之萼环顾四周,回身向众人命令道。
店主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大哥兄弟地套着近乎,过年话一套套地不重样,似开了闸的洪水说个没完。
他伸开最大极限的臂展,推开自家的朱漆大门,亲热地往里面让着,同时扯着脖子喊道:“胖妮儿,胖妮儿,你个哪咧?落油馍,下扁食,摆招七饭。”
就听院里洪亮的嗓门应和着,“中!”
分完屋,摆好桌,吃了饭,安顿妥了,大家便各组各的伙,各随各的伴,各找各自的乐子去啦。
秦宗权闲得无事站在园子里望着月亮,“秦哥,跟我们出去整两杯呀?”虎头虎脑杨公子和乌公子、海量李将军笑嘻嘻地从身边走过去。
“你们去吧!你们啊,闻到酒味馋虫都勾出来了。”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院门。
“宗权叔,你没出去走走啊?”两个孩子从马棚那边转出来,问了叔叔一句又辩论上了,“我说还是西域的汗血宝马好,高大清细,俊朗勃发。”
“还是渤海国的马好,不但有汗血马的长处,还有回纥马的粗壮,长颈、短足、长脸、竖耳,更能适合在密林山岭间驰骋。”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各抒己见,争论着进屋去了。
宗权没他们那么多想法,漫无目的地沿着院廊信步溜达着,无意间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和尚圆仁坐在屋子里在写着什么。
他走过去探进头问:“禅师,你在写什么呢?”他辨认那大本子上的字,“你写的这些符号真有趣,这个少一笔,那个看不懂,像是草书,又不全像。”
“阿弥陀佛,秦施主,额在写入唐求法巡礼的行记。记录用的是额们日本的文字,这个是由楷书的偏旁盖冠得来的片假名,那个是由草书简化得来的平假名,这片假名是三次入唐、与扬州律宗鉴真大师一同东渡的右大臣吉备真备所悟,平假名是早年随遣唐使至长安青龙寺学习的空海大师基於前人之践创出来的。”
“你把这些年在大唐的所见所闻都写进去了?”
“阿弥陀佛,差不多吧。
”和尚翻了翻厚厚的大本子欣慰地回答。 “真好。”秦宗权由衷地感叹着,他猛地一震发问道,“哎呀,禅师,你可不能把乘坐运水船去楚州的事写进去啊,这可是杀头之罪呀。”
和尚抿嘴笑道:“怎么会呢?额在大唐呆了这么些年,什么该写,什么不能写,额是有分寸的。譬如前几日在嵩山法王寺帮天如师兄做了件大事,那七天的行记就没有写。”
“什么大事?”宗权顺口问圆仁。
“善哉,额已在师兄面前保证过了,天机不可泄露。”两个人会意地对视着。
“快躲开,动刀子啦!”从院外慌慌张张地窜进三个人,是虎头虎脑杨公子和乌公子、海量李将军,他们急匆匆地从宗权身边跑进去,李将军跑得太毛糙了,脚下来了个踉跄,幸亏宗权手疾眼快把他扶住,才没有跌倒受伤。
宗权责怪道:“小心,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腿都打飙啦。”
虎头虎脑在一旁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说:“喝啥酒啊!桌子都让要饭的给搊了,这是我们哥三撩得快,要不就让人家给废了。”
宗权莫名地看着他,“怎么回事?喝个酒还被要饭的掀桌子啦,也太出奇了吧。”
乌公子一脸的埋怨,一肚子的委屈,揉着发青的左颊说:“哎迈呀!槽牙都被扇活动了。秦哥,喃不基到啊。俺们三个叫喃哈酒去,喃不是莫去嘛,俺们自个出去找了个小店,想乐呵乐呵,小桌一支,小风一吹,血受。可刚动筷子,李哥就提议先连整三个,我说别,太猛了,慢慢哈呗。没想到李哥说怨他得瑟了,先自罚三杯,一仰头连着干了。这时候来了个要饭的,可怜巴巴的,李哥就赏了他两个钱,没想到这可惹祸了。”
秦宗权纳闷地质疑着,“看他可怜,给两个钱很正常啊,这能碍着谁了?”
虎头虎脑接过话说:“是呀,我们自己的钱爱给谁就给谁,犯了哪家子王法啦?可在这块就不好使,我们这边刚给完钱,从墙角便站起个四方大脸的叫花子,上来就质问要饭的,凭什么在这块乞讨,不知道这块是和字团子的地盘吗?不管不顾愣是要抢。要饭的本来就干巴瘦,哪经得住这膀汉的扯拉,两下就把钱抢去了。”
“狗东西,太不像话了!”宗权气愤地骂道。
“谁说不是呢?光天化日的就敢明抢。我们李哥的性子那可是出了名的暴,大喊一声想把场面给震住。”杨公子神气活现地模仿着,“犊子玩硬,扎扎乎乎地,边喇气眯着!我的钱我做主,就不给你,激闹的给谁看?”
海量李将军点着头说:“嗯那,我是这么说的。”
杨公子继续往下讲:“那叫花子听他的呵斥反而是恼羞成怒,口出不逊,破口大骂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你们三个憋孙,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咧,钱是你的你做主,可这匡城是我们的就得听我们的’。乌公子那是什么脾气,实在是忍无可忍,上前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子,非要让他把钱还给要饭的。”
“还了吗?”宗权义愤填膺地问。
“还?那小子又喊又叫,连吹了几声口哨,从犄角旮旯里窜出来二三十的叫花子,把我们团团围住。那方头大脸看同伙来了便来了能待,上来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秦哥,你看乌哥被他打得半边脸都青啦。随后还把桌子搊了,抡起家伙就是一顿胖揍,这不,我们哥几个撩回来了。”
院外传来打打杀杀的呐喊声,“这外面又是怎么回事?”秦宗权向院门处张望着。
杨公子抬起下巴示意道:“哦,那是挨欺负要饭的同伙,说是汴州来的,十几个银听到信也赶过来。这不,两伙银在外面干起来了。”
这时就听院门被咣当一声撞开,两扇大门大敞四开地靠在两边,十几个要饭的抱头鼠窜地逃了进来,他们身后尾随着三十多个叫花子,仗着人多势众,不依不饶地穷追猛打。
院子里的车套给碰翻了,贡马被惊得恢恢地长鸣着。
“太不像话了!”宗权紧攥双拳就要出手,两个孩子也循声冲出屋来。
没等他们行动,就见从下屋风风火火地闯出来一个大胖丫头,圆头圆脑,敦敦实实,盘头乌黑,眼珠明亮,洪亮的嗓门大喊道:“小飞子,呲闹人,镐蛋!”
她挥舞着一根大擀面杖,打得捣乱分子东躲西藏,哭爹喊娘。
这大丫头揪着四方大脸的耳朵像教训儿子似的,“小飞子,又来俺这捣乱,嫩情气俺了,不忿儿啦!”
“中啦!中啦!大妮姐,俺错了。”被扯得直咧嘴的汉子告饶着,“是他们先抢了俺们的地盘,破了江湖规律,嫩给评评理,谁是谁非?”
大丫头放开了手,踢了一脚躲在车子后面的要饭的,“嫩们膜一点出息劲儿,跑到俺们这儿要饭,为啥嘞?哪儿的人类?”
那个瘦弱矮小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带着哭腔回答她,“老妙,俺是汴州逃过来的,老师儿死类,官府又要清街不让乞讨哩,上有老下有小,某得活路啦,这才流浪到嫩这里,俺这一最人给口饭吃就中。”
说得大丫头也跟着为之动容了,再看那四方大脸好像充耳不闻,无动於衷,“噫,嫩这个人真没有怜悯心,哪能见死不救咧?留下吧,以后就是俺大妮的人了,看谁再跟嫩个气,就让他找俺大妮。”说完头也不回,雄赳赳地进了下屋。
“侠女。”
“女中豪杰。”院子里的人们无不称好叫绝,为她竖起大拇指。
第二天,大家起了个大早,套好车辆,趁着清凉抓紧赶路。
骨碌碌车队到了汴州,运黄汇合处的汴州依通济渠而兴,公家运漕,私行商旅,河中舳舻相继,两岸店铺林立,城中万物翬甍起,百货千商集成蚁,好一座繁华的大都市。
进得城里道路四通八达,宽阔有秩,向运河码头前行,滔滔汴水直达於海,舟车来往,川流不息。
励儿和义方在城东扬州门与大家分手,渤海国使团要在城里住上几日,等王子去苏州回来再进京;金译官去接新罗人,回楚州的日期耽误不得;宗权叔叔要送日本和尚去水船,小哥俩只能自己独行了。
按照叔叔的指点,一路向西穿过汴州城,赶往西关大梁门外的运河码头。
这大梁门重檐歇山式建筑,雕梁彩绘,古朴典雅,雄伟壮观,两人不禁驻步观看,站在城下评头论足起来。
“这青砖城楼真是雄伟啊!像是用一块玉雕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