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头向着段成式说,“柯古兄,你家安节我也见过,少年倜傥,英俊潇洒,也是出类拔萃。小弟有个提议,我愿做回红娘,你哥俩结为亲家可是天作之合呀!”
“哎呀,那敢情好,庭筠,咱们就这么定啦!”段成式一把握住庭筠的手,兴奋地摇晃着。
“真是不错呀,义山兄弟,你这个媒人当定啦。”温庭筠也是心满意足地接受了。
“温兄,小弟还有一事相求,有劳你费心。”李商隐支支吾吾起来。
“李老弟,怎么这般客套起来啦?快说是什么事,哥哥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我是想托你替我带封信去。”“给谁?”
“令狐綯。”商隐是一脸的伤感。
温庭筠默默地点了点头,“你们之间的事我也晓得,误会加上强眼子,往大了说是思维相左,向小了讲是心胸狭隘。什么能比感情、友情更珍贵的呢?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啊。兄弟,虽说我和令狐郎中只是场面上的朋友,没有深交,我们是通过他儿子令狐滈相识的。令狐滈、状元郑颢和我,我们很谈得来,为此经常去他府上聚会。好,这个忙我帮啦,信呢?”
“还没写呢。”义山冲着义方要求道,“义方,给大哥取些纸笔来。”纸笔取来了,但见商隐笔走龙蛇,顷刻间一首小诗跃然纸上,诗头是《寄令狐郎中》,庭筠拿起来轻声品颂着,“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我也很珍惜与二哥的这份感情啊。”李商隐心事沉重地自言自语。
逍遥为打破沉闷的气氛嚷道:“段大哥,再讲个故事吧。”
盛山也随声附和着,“是呀,大哥,我们回来晚了,没听到前面的,你再给讲一个呗。”
“那好,我再讲一段,是听我府里佣人李士元说的,我正要编入《酉阳杂俎》的续集《支诺上》里去,一段和鞋子有关的故事。我这家人李士元是西南邕州洞中人,他的家乡秦汉时有个洞主,生的女儿名叫叶限。先是幼年丧母,但她从小聪明能干,得到父亲的锺爱。没想到过了几年父亲也死了,失去父母的孩子那就是路边的一棵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再加上狠毒的继母对她是百般虐待,并无端地杀害了她精心饲养的一条小鱼。有道是天眷弱者,叶限得到自天而降的神人指点,让她将鱼骨藏於屋中,自此金玑玉食,随欲而具,想要什么就会来什么。后来在一次节日活动中,叶限瞒过继母,穿翠纺上衣,脚踏金鞋子,偷偷地去参加盛会,并与邻近海岛上的陀国国主一见锺情。此事却被继母和异母姐妹觉察到,叶限怕挨打受骂,仓卒逃离了会场,慌乱中遗失一只金鞋。事也凑巧,这只金鞋子被国主得到。国主派人到拾得鞋子的地方,让所有的女子试穿,终於依鞋找到叶限,载着鱼骨与叶限驾舟回归岛国,娶叶限为妻子,两个人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而狠心的继母和异母姐妹,都被飞来的石头砸死了。”众人听得是砸舌称奇,为受欺凌者最终获得幸福,为恶者遭到毁灭的下场而欣慰。
此时楼外传来解禁的鼓声,那是郭城东南启夏门上谯楼里敲响的。
吱扭一声,从外面走进个人来,巡视屋里的众人。
突然看到盛姑娘,大声地喊道:“娘娘!吾可找到侬啦。”
“莫急,你怎么来了?”盛山心情忐忑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
进来的英俊小伙子带着哭声述说着,“娘娘,吾阿爹让吾来找侬,最近嗲嗲的身子不太好,想见侬最后一面。”
这句最后一面像晴天霹雳把个盛姑娘击得是呆若木鸡,肝肠寸断,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众人安慰着,同情着,那也止不住盛姑娘的悲痛欲绝,顺势趴在义方的肩上呜呜哭泣起来。
还是逍遥有主意,临危不乱,麻利地去后屋帮盛山收拾行装,“义方,等天亮了,你们就启程,误不了事的。”她拎着大包裹走出来。
俊小伙莫急闻听此言可急了,“不行,出来时吾阿爹特意吩咐吾,让娘娘一个人回去,怕嗲嗲见到别人受刺激,有个三长两短的后果不堪设想。”说着他还急哭了。
“莫急,莫哭,你爸说得有理呀,是我们欠考虑。这么着,你和你娘先回去,到家了你来个信啊。”逍遥也感到有些心急了。
义方一扯逍遥的衣襟,“逍遥姐,盛山是他姨,是娘娘,不是他娘。”
“我知道,我们太湖离嘉兴那么近,这方言我还不清楚吗?这不是着急走嘴了嘛,不管怎么说意思能听懂就行,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回去看他爹。”
外面传来五更报时的谯鼓声,天色虽未大亮,但街上已有人行马嘶之声了。盛姑娘心急如焚,和大家告辞后提起包裹就往外走,义方抢过来替她背着,几个年轻人也一同相拥相送。
刚走出两步,俊小伙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义方说:“庄阿叔,吾常听娘娘说起侬,吾还有个事没办完,还得托付侬。吾刚才在街上碰到个可怜的……”小伙子边说边往外走,几个人推开楼门出了酒店。
屋里的人重又坐下,感叹人生的不易,生命的脆弱。
“咕咕、咕!”公鸡报晓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商隐脱口而出李贺《致酒行》中的一句,“宰相、尚书们该上朝了。”
成式看看窗外的天光,说出自己的想法,“皇上不一定能临朝啊,已有好多天卧床不起啦。”天光渐渐大亮,城门也估摸开了,段成式还得去衙门办公,好朋友们就此话别散了。
刚走到楼门处, 从外面进来送行的几个人,逍遥上前挽留着,“义山大哥,你们不再坐一会儿啦,这就走啊?”
李商隐满面红光地告辞,“不坐了,天都亮了。义方的小伙伴送走啦?“
他忽得发现义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发髻蓬松,脚上无鞋裹着布片,身上不知在哪里找来的一件大人衣裳胡乱缠着,看起来比当街乞讨的小叫花子还要凄惨,唯有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出果敢峻冷的神情,“这孩子是?”
励儿抢着回答他:“义山大哥,这是刚才那个莫急在街上领来的,小小年纪,多可怜啊!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的。小姑娘,一个人到处流浪,遇到人贩子可不得了,先住在我们这儿吧。”
义山也露出怜悯之色,瞅着丫头问道:“哪里人啊?你父母呢?”
“啊,啊,啊。”那孩子双手摆动,向前一摊,又做吃饭状,快速比划着。
“还是个小哑巴,父母没了,要饭为生,真是怪可怜的。”商隐冲着两个朋友感慨地说,“这父母生她就是个错误,生下来又不尽义务,到世上来也是受罪。要不怎么说,人这一生不容易啊,生在什么家庭,生下来有没有残疾,都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这哑巴孩子长得倒是挺招人喜欢的,这小脸蛋滑嫩嫩的。”他随手掐了一下小丫头的脸蛋,又拍了拍她的头顶,摸了摸她的尖下颚,一口一声“哑巴孩子好可怜”地说着。
说完,大大咧咧地和温庭筠、段成式走出楼去。他可不知道,有一双满是怨恨的大眼睛在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