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付捕快用嘴吹开额前的一缕垂髻,撇了一眼大个子捕快冷冷地说,“不用问了,他们在门里看见我们了,都出来啦!”
这些人都穿着官衣,一看便知是衙门里的官差,带着家伙的挥舞吆喝着,赤手空拳的撸胳膊挽袖子怎怎忽忽,“刁民!还有帮手?打群架啊,目无王法啦。”
“来的还真不少,看官老爷怎么收拾你们!”
还没等他们冲到近前,冷峻捕快麻利地解去身后的布袋子,一副兵器左右手摆开架势。右手的环首刀并不稀罕,左手的物件却不多见,它上下有钩,中为后有把手的小型铁盾,似钩盾两件连为一体,盾用以推挡,钩用以钩束,防、钩、推随机应变,灵活转换。懂行的人知道这是古时的兵器钩镶。
他上前几步,用左手的钩镶将对方的刀枪钩住,同时右手环首刀挥向来者的面门,逼得衙役们弃刀撤枪,连连倒退。
“河南尹衙门的衙役们听清啦,这位是东都留守李德裕,我们正在缉拿逃犯,赶快把道儿闪开了,否则贻误时机依军法论处。”又是刘邺那奶声奶气的童音。
这二十几个当差的为之一愣,万分意外地问道:“是留守府的小爷吗?”
“是我,刘邺。”小男孩尖声回答着。
前面的衙役向着身旁的人窃窃私语道:“听这动静是留守府的小爷。”
另个声音回应着,“不是他是谁?就是他。一天来衙门里八回,拿个破弹弓打麻雀,我们赶快去拜见留守吧。”衙役们拜倒在地一个劲地请罪。
李德裕恨极了,气愤填膺地跺着脚,“都说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啊。万万没想到是你们河南尹衙门里出了内鬼。真是胆大包天,叛逆呀!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吗?凌冲!老夫倒是要问你们,有什么看不惯的,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服不忿还能怎的?和当今朝廷有多大的仇恨啊?”
原本是单膝跪倒的差役们现在被吓得双膝着地啦,磕头如舂米一般,有人求饶道:“小人们只是出於好心,想帮韩判司的忙。对!是他命令我们来的,他是官老爷说来我们敢不来吗?”
其他衙役也随声附和着,“对!是他命令我们来的。”
“对!是逼来的,我们刚从太庙回来,被人点了穴,不挪窝地站了一个多时辰,腿都麻木啦,谁不想歇歇。”
陈商不想听他们再辩解,指着质库问:“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跪在排头位置的官差像个小头目,挤出讪笑回答:“留守,里面有韩判司、他的父亲,他伯父,还有京城来的老学士。”
“什么老学士?叫什么名字?”李德裕非要刨根问底落实清楚。
那官差努力地回想着,“说是京里的大官,整天不离皇上左右,字写得好,天下数一数二,叫什么来着?”
看他说不出来,边上长得秀气的同伴替他回话,“是柳公权柳老学士。”
“什么?怎么可能呢?”不仅是李德裕,在场的人们都是大吃一惊。
“随我来,我们去看个究竟。”留守一马当先跨过质库大门的高门槛。
铺子前屋里是劈啪之声连响,李德裕细看屋里只有七个人,其中五个皆已白发苍苍。在地当央跪着两个老头子,一个精明消瘦是泪流满面悔恨不已,一个肥胖富态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旁边站着四个老人和一个中年人,一个高个子头发皆白的老人正扇着地中间肥胖老头子的嘴巴,正中的老人家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说不说,给谁啦,还是藏起来了?”
高个子打累了他又换另一只手扇,双手都累了,便乏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捧起旁边桌子上的瓷壶往茶碗里倒满水,大口大口地牛饮着。
李德裕高声大喝道:“柳公权!逆臣贼子。你这是全家福吗?好大胆子,竟敢挑衅王权,亵渎皇威,真是妄对几代先皇对你的厚爱。”这一怒吼吓得正中站立的老人摇摇欲坠,若是没有身边似仆人的搀扶就要瘫软在地。
他个子不高,花白的胡须,胖得富贵慈祥,此人正是人称皇家金丝雀的集贤学士柳公权。“德裕呀,德裕呀,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额柳公权活到快八十了,已历仕六朝,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和当今皇上,身受宠信,沐浴皇恩,时时警醒自己应铭刻在心,报答朝廷。你从何说额是逆臣贼子呀?”
陈商严肃地说:“老学士,您跟皇上请假,说要在家修养,却偷偷地从长安跑到洛阳来意欲何为呀?”
“额。”
“我再问您,三更半夜地跑到这质库里羁押良民,滥用私刑,如何解释呀?”
“额。”
“还有,你在皇上面前口口声声说身体有恙,怎么现在看你生龙活虎的,不像疾病缠身啊,你这不是欺君吗?”
“额。陈商啊,老夫一向敬重你,你是个知书达理,能明辨是非的人。额到今天这步是万不得已呀!都是他。”老学士颤抖着指向痛哭的老头,“都是额管教不严,养虎为患,致使这个奴才胆大妄为,是额这个管家海鸥偷的,偷完了又卖给了他。”
老爷子又指向顽抗到底的老头子,“谢掌柜的,你把脏物藏哪儿啦?还是卖给谁了,如实招来。”
高个子老人比他还急,一脚踹过去,“谢中杰,你是个哑巴呀?没听我老舅问你吗?”
质库掌柜的冷冷地说:“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卖了。”
花白头发的老人厉声问:“卖给谁啦?”
“过路的,人我不认识。”掌柜的眼睛瞅着地砖,面无表情地回答。
“胡说八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能随随便便地卖了,糊弄鬼啊!”又是一顿拳脚。
“伯父,别打了。”中年官员拉住高个子老人,“谢掌柜的,你我可以说是熟人,在这定鼎门大街上住了不下五年啦,我且问你,都说这铺子的背景不简单,你这质库的东家是谁?”
“无可奉告,说了你也惹不起。东西既不是我偷的,更不是我抢的,是你家管家卖给我的,我没犯法。”掌柜的提到东家声音高昂了许多。
“海鸥啊,海鸥,你看你惹出多大的祸,为了赎个平康里后曲的窑姐,值当吗?你用钱跟额说嘛,这回不是龙安知道你的行踪,让额上哪儿找你去,这事传出去让额的老脸往哪儿搁?”
“侠得!老爷,那姑娘是我们明州人,好可怜啊!我们是两情相悦啊。”海鸥悲悲切切地申诉着。
“侠得?你还这么胆大包天。两情相悦?你都能当她爷爷啦。”老爷子鄙视地瞪了他一眼。
韩判司安慰了老爷子几句,怒视着质库掌柜的,“你不说是吧?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给我里里外外不留死角地搜,掘地三尺一根针也别放过。”他大喊三声身后却无动静,回头去看并没有一个手下进屋来。
“小牛,人呢?你不是让他们在门口守着吗?”水部郎中狐疑地向外张望着。
“是呀,我怕人多口杂,知道的人多了传扬出去不好,让他们在门口等着,这些人上哪儿去了?”做儿子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都被我们扣在外面了。”李德裕看着这爷俩,然后向外呼喊道,“河南尹衙门的属下都给老夫进来。”这帮衙役真听话,一个跟一个点头哈腰地蹭进来,二十几个人排成两列。
李德裕大手一挥命令他们,“给我找太庙的灵牌,前面后面都不放过。”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头接耳地嘀咕着,这个说:“什么灵牌?不是墨宝吗?怎么变成灵牌啦?”
那个挤着眼睛讲,“你管他什么灵牌,还是墨宝呢?让你找你就找呗。”
“什么灵牌?”几个老人也被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