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白有诗云“汉江回万里,派作九龙盘。横溃豁中国,崔嵬飞迅湍”,使你从字里行间仿佛看到滔滔江水汹涌磅礴。南渡口就在凤凰山脚下,汉江激流涌进一水横陈。
对岸便是闻名遐迩的东津码头,从这里遥望过去,千帆竞发鼓噪一时,毕竟是南北咽喉道路津梁之地,相比之下这边倒是清净了许多。
“俩娃!过来瞧瞧穿天石呀?”借着刚刚挂起的灯盏照亮,路旁大青石的对面有一溜铺位,精炼的小贩们在热情地兜售着货物。
“这石头是我们汉江独有的宝贝,早上在沙滩上拾来的,百里挑一,各个上品。”其中一位容貌气质俱佳的摊主一手捻着石串子,一手翻腾着摊上带孔窍的石头,不厌其烦地推荐着。
见邱姑娘选中了一枚,便麻利地用五彩线穿起来,还不忘奉上祝福话,“俩娃,带上吧,保你吉祥幸福,遇上个如意郎君。”闻听此言,同行的人们起着哄,嬉笑地逗着丫头,张彦远和义方骑在马上也让这无忌的欢声笑语驱赶去旅途的沉闷。
“北北、俩娃、儿娃子,里面请!热乎乎的包面,凉面是襄阳一绝啊。”隔壁饭铺子里传来店家娘子的招呼声,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嗬!这三十出头的妇人长得比她那柔声细语更腻更甜,让人看了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首写给杨玉环的句子“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装”。
把宋将军的眼睛给看直了,魂儿魄儿也一并吸引到娇娘的举手投足之间,他反常地承欢献媚道:“好,好!真好,店家娘子声音似黄鹂,容貌赛牡丹,我还以为仙女下凡了。本将军正好饿了,馄饨就不要了,尝尝凉面如何?”
“不可,宋将军,你没听那孩子的忠告吗?我们还是抓紧渡江,赶去汉阴驿用饭吧。”义方警惕地阻止他。
“是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员外郎同样是高度戒备。
宋威无奈地叹着气,望着也是垂涎欲滴的手下连连摇头,“你们多虑啦!一个顽童的话怎能当真呢?”
见他们没有用餐的意思,那妇人莲步轻移地来到宋威马前,半嗔半喜地娇声道:“这位军爷说的极是!我这儿的厨子手艺是没得说,食材也好,土鸡板鸭,查头鯿鯿鱼,别处是寻不到的,错过了我这个店你得悔青了肠子。是吧,将军?”她忸怩地向宋威挤了挤媚眼,杨柳腰肢有意无意地向他扭了三扭,把这马上方脸大眼的将军撩惹得浑身酥麻,还伴有欲尿的冲动。
宋威不死心地争取着,“提到这查头鯿鯿鱼,我便会想到孟浩然;一提到孟浩然,我又自然会想到这缩项鯿鱼,他孟浩然就是因为贪嘴此鱼的鲜美而送了命。据说只在汉江襄阳段有这种鱼,正像店家娘子说的,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我看……”
“不可,宋将军,你我重任在肩,不能为了讨一时的痛快而辜负了圣上的托付啊。”张彦远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他的请求,“本官也听说查头鯿肉质嫩滑,味道鲜美,孟浩然有诗赞它‘土毛无缟紵,乡味有槎头。已抱沈痼疾,更贻魑魅忧’。我还是那句话,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使得万年船。我看还是谨慎为好,听人劝吃饱饭,不顾轻重缓急,逞一时之欢,只怕落得和孟公一样的下场。”
店家娘子那三月桃花脸旋即阴沉似水,玉臂一甩抱怨道:“这位官人说得奴家不爱听,好像我这买卖是强盗窝子、龙潭虎穴一般。
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什么菩萨供什么庙,我的土地堂藏不下你们大道神仙。” 宋威急忙跳下马来讨好地解释着,“哪里,哪里呀?一看妹子就是心肠热、实在人。”
卖石子的小贩帮腔道:“将军真有眼力,这铺子在我们这一带是小有名气,店家娘子热情好客,大方实在,她家的菜肴做得地道!尤其是大头菜和穿天饼最是叫绝。”附近的几个摊主也凑趣地随声附和着。
“员外郎,不如我们在此尝尝?”宋将军就感到一股香气扑面袭来,粉嫩的小手正为他摘去发髻上粘附的草芥,他那颗早已驿动的心更加按耐不住燥热起来。
“宋将军,依我看还是趁着天未全黑渡江吧,到了驿站我们再踏踏实实地用饭,你忘了那孩子临别时千叮咛,万嘱咐了吗?”说话的是义方的媳妇德兰,另两位女眷也是坚决阻拦着。
无奈,宋威像被人当头泼洒过凉水一般,只得作罢悻悻地嘟囔着,“还真拿孩子的话当回事啦,不就是吃个饭嘛,有这么凶险吗?”车队径直向江边的渡口走去。
望着官差的背影,那妇人凑近卖石子的摊主自责地说:“当家的,我没漏出什么马脚吧?怎么鱼儿脱钩啦?”
另外几个摊主也聚拢过来,“四爷,这些狗官好像有防备,是谁走漏了消息?”
那个手捻石串子的精炼汉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就听他自言自语着,“我穿天子廖中卢这么多年来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怪事,像是被人家当面扒了个净光,脑门上赫然写着‘我是贼人’,太丢脸啦!”
“当家的,你没听他们说是个什么孩子通风报信吗?”
“是呀!”
“对,他们说过。”这伙人一致确定有这回事。
那捻石串子的不解地琢磨着,“那孩子会是谁呢?”他实在是想不通,所幸放弃再想,颇有底气狠狠地说,“不管怎样,三哥那关他们是插翅难飞的。”
祠部员外郎雇了条大船横渡过江,船老大说起话来总是笑逐颜开的,他正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指挥着,想方设法地欲把这四驾大车一并运过去,张彦远略有担心地提醒道:“老哥,莫超载了,江宽水急别出了事故,我这些货物可不能有闪失啊。”
那头上裹着包巾的老汉胸有成竹地嘿嘿笑道:“这位官人,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面吧,小人在这江上撑了十几年的船还没出过一回乱子。虽说这江里多得是暗沙潜流,前头更是石笋密布的凤凰滩,可对於我是小菜一碟,不是吹的,闭着眼我也能淌过去。我可不是那两个傻僧人,满载的金银触滩而沉,官人,你这沉甸甸的箱子里不会也是金银财宝吧?”他大大咧咧地用手怦怦拍打着木箱,张彦远真担心他会把箱板拍碎了。
“大姐,炖什么呢?这么香!”宋威好像是真的饿啦,提着鼻子寻着香味像个觅食的野猫,他大声地问着后舱的船家婆子。
“烧火啊,炖的是这江里的鯿鱼。”婆子抬起满是细密皱纹的脸回复着,“这鱼香,汤更鲜,官爷,你来碗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