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滔滔不绝地加以讲解,“善哉,施主们啊,吐蕃内乱啦!赞普朗达玛灭佛,被僧人贝吉多杰给杀了,大王妃私下拥立自己的侄子云丹为赞普,小王妃生的儿子俄松在山南与其分庭抗争,致使军阀割据,吐蕃分裂。时任洛门川讨击使的吐蕃陇西大将论恐热,鸱视狼顾早有叛逆之心,他借机西征讨伐篡位的云丹,大败宰相尚思罗的八万大军,成为吐蕃军阀中实力最强的一支。还自称宰相东征西讨,拥大军二十万攻击不服自己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却被尚婢婢的四万军队击败,几乎全军覆没。论恐热哪肯善罢甘休?两股势力呈犬牙交错之式,两年前为人磊落的尚婢婢因轻敌,败於论恐热,带着三千部众逃往甘州。论恐热亲率轻骑五千追到瓜州,听说敌方属将拓跋怀光坚守鄯州,转而大肆抢掠河湟鄯、廓等八州,屠杀壮丁,对老人妇女割鼻断足,用槊尖挑着婴儿为戏,禽兽不如。捣毁村镇,焚烧房屋,方圆五千里,赤地殆尽。”
众官人忿忿地频频点头,“这些我们已有耳闻。”
出家人严肃地继续讲道:“还有施主们不知道的呢,论恐热残虐无道,众叛亲离,部将多被拓跋怀光诱降。论恐热势单力孤偏居一偶,我沙州百姓在张议潮张二哥的带领下驱逐吐蕃暴吏,尽取沙、瓜二州,修治兵甲,自摄州事,并派出十路信使往长安报捷。无奈凉州仍在吐蕃手里,商路不通,需绕道而行,只能穿越茫茫大漠,我这一路到了天德军北城,同行的伙伴在路上全都殉难啦。从出发到现在已经两年了,见各位施主们还未得到消息,看来那九路的弟兄怕是都遭遇不测啦。”说完和尚伤心地合掌默念。
这消息太让人兴奋啦!就连白相爷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嘴角抽搐着说:“原来如此,那真是天大的喜讯啊!师兄你看,这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计划没有变化快,原打算一步步来,可未曾想到中间开花,全盘皆活,实现收复河西、河湟之地的夙愿指日可待啦。这大捷的消息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圣上若是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你看老夫的记性,小师父,法号如何称呼啊?”
“阿弥陀佛,相公,小僧悟真,是沙州释门义学都法师。”
白相喜欢地凑近了关心地问:“好,好,悟真法师。你这是从天德军李丕处来吗?他怎么没派些兵士保护你啊?这个李丕不懂得轻重利害,做事欠考虑。”
“防御使李丕派了一队官军护送,可在路上被党项叛军冲散了。要不是遇到商队,小僧还真不知道往哪儿走呢。”和尚平静地加以解释。
李业想起合围的事,“法师,你是亲眼得见叛匪被官军合围了吗?”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诓语。我们走到夏州三交谷,护送的校尉是这么称呼的,不想遇上了叛匪。兵士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和小僧一起被俘虏了。我们刚被带入敌营,就被官军四面围得似铁桶一般,有个酋长说俘虏是累赘,要给汉人以颜色,带着兵士肆意砍杀。党项有个头领是穿白袍子的,慈悲心善,看我是佛门弟子,才从屠刀下将贫僧救出来。那发狂的酋长咆哮说南山部从来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他的儿子是被唐军掠去害死的,他要以牙还牙,其他的俘虏都被他杀害了。白袍小将好生勇猛,率领部下左突右冲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安静之处放我逃命,说他平夏部族都是虔诚向佛之人,让我多加小心逃命去吧。”
听合围是确有其事,
大家又是一阵的欣喜庆贺。白敏中马上决定,令快马十万火急奔赴长安奏明皇上,今晚众人暂且在堡里住下,明日一早派卫队护送法师入京。 石堡主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忙碌着,将各处安顿妥当。一天的烦劳确实让白敏中困乏了,他进得上房端起新沏的茶水,准备喝上一口就去歇息。
可茶水刚触唇边,就听蒋伸在门外呼喊道:”恩师,睡了吗,恩师?我有事要禀告。”
敏中很不情愿地放下瓷盏,抱怨了一句,推开房门,撩起帘子走出屋子。“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呀?”相爷是一脸的疲惫倦容。
“恩师,是太晚了,您都操劳一天啦,本不该打扰您。可营里派人来报信,说是朔方节度使朱叔明到了。”
敏中不以为然地嘟囔道:“朱叔明怎么来啦?一定是上报军情吧,夜深了,让他先在大营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回营再谈。”
他正欲转身进屋,蒋伸作揖道:“恩师,还是见一见吧。和他一起来的非是一般人,份量可不轻啊。”
“谁呀?还必须老夫这同平章事接见,最低也得是个宰相吧。”
“是,恩师,同来的是吐蕃大相论恐热。”
事关重大,白敏中带着蒋伸,叫上孙景商急急地奔回大营。大营里的松油子火把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发出嗞嗞的响声,把军营照得通亮。
“相爷回来了,相爷,下官这厢有礼了。”守在寨门前的朔方节度使快步迎上来。
“叔明啊,不必拘礼,听说你带来了贵客,真的是吐蕃大相论恐热吗?他的来意是什么呀?”白相一边往大帐里走一边询问道。
“确实是吐蕃大相论恐热,他是来投靠大唐的。”朱叔明在身后紧跟着。
白敏中像是猛得被钉在原地,震惊之后向两位助手孙景商、蒋伸笑道:“这一天之内是捷报频传、喜事连连呀。人老了,这心脏都有些承受不起啦。”
“这都是白兄的威名和福气呀,在京时美誉传於天下,只要一出征则四海蛮夷肖小胆战心惊,趋之若鹜,争相归附。”
“孙老弟不能这么说,我们做臣子的有何德何能?这都是皇上恩泽海内,鸿福齐天。”
蒋伸不服气地说:“恩师,您就是胸怀若谷,谦虚谨慎,这赫赫战功好让郑颢等人汗颜无地,自愧不如。”
相爷冲他摆着手道:“蒋伸啊,做人莫要小肚鸡肠,眼界要宽广些。那郑颢只是意气用事,为婚事耿耿於怀,可他的人并不坏,品行端正,处事公允。就拿周墀被贬的事儿说吧,几年前吐蕃势弱,三州七关自归,圣上召宰相商议河湟之事,周墀不识时务,直言不讳,回答的不合上意,惹恼了圣上,欲罢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多亏驸马上谏,言世人都说周墀因直言为宰相,今又因直言被免官,天下难服。周墀外放,以后朝中还有谁敢直言进谏呢?圣上悔悟,追回改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加食邑五百户。这些你们是知道的,看人不要光看表面,还要看实质,不像有的人心怀叵测,排挤同僚,结党营私,一心只想着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话说回来,老夫看上的人还能有瑕疵吗?”
几个人走入帐中,左边条案后坐着个身材魁伟、四肢粗壮的吐蕃汉子,他正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你们这羊肉炖得太老,得用石锅慢火,那才熟烂可口。”
旁边侍候的校尉托着银壶为他斟满酒,他端起瓷碗吮了一口,“这酒是什么味呀?越喝越没滋味,比不得我们吐蕃雪山圣水酿出的青稞酒甘醇。”
“论恐热大相,这是我们司空、平章事兼邠宁节度、招抚制置使,白敏中相爷。”朔方节度使抢先一步招呼道。
那吐蕃人大大咧咧地从案后起身,傲慢地向前欠了欠身子,“我当是谁?乃是闻名遐迩的白敏中白相爷啦,本相早听说大唐派出了干将重臣西来平叛,那是大才小用,杀鸡焉用宰牛刀嘛!”看他外表是个粗人,可这几句说得还算入耳。
敏中细加端详,这自称宰相的吐蕃降将皮肤粗糙,中等身材,高鼻骨,大鼻孔,刀切般的脸庞呈酱红色,薄薄的嘴唇,三角眼,目光中暗藏狡黠。
“论恐热将军言重了,快请坐,来我这里就如同到家一般,那谁谁谁给将军满上酒。”相爷坐到帅椅上,友好地目视着客人,两个助手在右侧条案后坐下。
吐蕃人并未归座,而是双手捧起斟满酒水的瓷碗,躬身将碗举过头顶,敬献给白敏中。他扬起洪亮的嗓门放声唱道:“要么就请喝酒,要么就请唱歌。饮酒唱歌之间,任你挑选一个,请听吧,文成公主,请喝吧,伦波噶瓦。”
白相爷微笑着起身双手接过,等客人的酒歌唱完,用右手的无名指轻轻地蘸上碗中的酒,向空中连弹三下,随后先饮一口,吐蕃人拿过银壶续满酒碗,待第三次饮一口斟满后,相爷将酒一饮而尽。